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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宁溪古镇 一幕王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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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路通向一座古镇。

    

前往宁溪,要经过长潭水库,中间地势不断拔高,路途曲折蜿蜒,若不借助现代交通工具,恐怕得中途留宿一晚才能抵达。

    

早时,对于黄岩城关人来说,去宁溪意味着去“山里头”——这个方言词汇,将这座千年古镇蒙上了一层隐世色彩。

    

古镇确是隐士开辟的,那位叫王从德的唐朝旧臣,携家人和弟子二百余人翻山越岭,在宁溪停住了脚步。

    

县志云,黄岩溪水到此方宁,故称“宁溪”。地名间接刻画地貌,这是个群峰环峙、当中平衍的好地方。

    

宁溪定然与王从德心中的桃花源相吻合,他不走了,脱去长衫,换上短褐,造屋耕地,在此定居下来。

    

我们造访宁溪,是在王从德过世的1100年后,入夜,穿过宋街,坐在明祠前的青石板上,与乘凉的老人闲聊。

    

“我姓王,。”老人摇着扇子,娓娓道来,“从德公,是我们的老祖宗。”


    

老祖宗的墓在金岙村,一个山丘上。

    

我们从一排旧民宅旁、一条狭窄的土坡路上去。这条路常年无人走,杂草底下的泥土松软,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山去。

    

古墓的位置靠近民宅的后脑勺。前些年,黄岩博物馆的人来考古,在附近寻到一位86岁的老奶奶,听她说,十几岁嫁过来时,尚能看到一些墓地砖石。如今,棺椁大抵沉降入地下,地面上一片荒草丛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金岙村民在这里挖出了几样石头物件。其中有块半人多高的石碑,上书“唐大理寺少卿王长公暨妣贾氏夫人墓域”字样;另有方形石柱两条,分别写着“唐少卿王长公之墓”“明嘉靖甲年秋重立”。村民晓得是文物,却不知其价值,家里盖猪圈时,便把这些当石料填充进去了。

    

直到2005年,小街居的居主任王祝明得知文物下落,忙跑去那户村民家中,好说歹说,把石头物件带了回来。经王氏族人们考证,石碑系王从德的墓碑,石柱为宁溪王氏二十一世王铃修缮祖墓时所立。

    

这些出土的文物,实实在在地表明王从德墓的位置所在。一时间,前去祭祖的后人不绝如缕。后来,族人们一商量,觉得去古墓的路不好走,也不方便重修,干脆将祖宗的墓“请”出来。2010年,他们在小街居地界内,建了一座衣冠冢,供子孙祭拜。

    

    

异地重建的不只古墓,还有“王氏大宗”的祠堂。

    

老祠堂在宁溪中学里,正对着学校食堂。这是一座白墙灰瓦的建筑,门前立着廊柱,柱子上刻有几幅对联。正门一幅:“掌大理刑名,钟鼎家声光九棘;衍太原苗裔,箕裘祖业植三槐”,道明了宁溪王氏的源流。其他几幅因年代久远,文字已漫漶不可辨识。屋梁房门不知是用何种木材所制,颜色泛黄,凑近些,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座祠堂,是明朝嘉靖年间,由王爌、王铃二人先后主持修建的,这在《温台绍宁溪王氏总谱》上有详细记载。

    

王爌和王铃,后者是前者的侄孙,两人都是进士出身。王爌是入传《明史》的名臣,官至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官阶为从二品。他告老还乡后,提议建王氏大宗祠,与族人策划许久,在新桂街之北买了块地,开始修建。

    

宗谱史料上说,大宗祠有后寝、前堂、外门、旁翼、佛庐,四缭环墉,深宽闳敝,“实奢于常祠焉”。这般大的工程量,需要经年累月来完成,可想而知,只王爌一人不够,需要后辈顶上,就是王铃。

    

王铃嘉靖二十六年考中进士,和张居正、王世贞是同期。他当过宜兴知县、南京工部主事,辞官回到故里,就专心修宗祠一事。

    

几年前,宁溪中学在整修操场时,在祠堂脚下挖出一块石头,上面写着“难叟督工石”。“难叟”是王铃的晚年自号,督工石,不消说,是王铃主持修建的物证。我们可以想象出一幅有趣的画面:当年建造大宗祠时,一位苛刻的老学究,坐在石头上,监督大伙干活,时不时吆喝一声,斥责偷懒的年轻人。

    

大宗祠是在王铃手上完工的。此后的数百年,它成为王氏族人们安放祖先崇拜心灵的场所,走进这方小天地,仿佛能与先人对话,灵魂也有了归宿。

    

解放以后,“王氏大宗祠”不再属于王氏,而归公家所有。再后来,祠堂附近建造了宁溪中学,这座500多岁的明代建筑成了校内建筑,便整日与学子相伴。

    

老祠堂享清福,新祠堂伫立起来。

    

2012年,宁溪王氏族人募集300多万元,在王从德的衣冠冢边上,建了一座新的大宗祠,仿古建筑,中间挂有大匾额,书“王氏大宗”四个金色大字。落成典礼那天,来自宁溪当地、台州各地乃至全国各地的2000多名王氏后人,前来祭祀祖先,场面蔚为壮观。

    

    

说回王铃,他晚年时,应扮演着族长的角色,除了修古墓、建宗祠,还在当时宁溪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立了块牌坊,名为“奕世簪缨坊”。簪缨,是古代达官贵人的冠饰,代指高官显宦。牌坊的寓意在于“王氏世代官员辈出”。

    

,断石一度被丢弃在路旁。去年有个江西商人经过,想出两万元买下,被拒绝了。王氏族人把遗留下来的残物,通通搬进了祠堂。

    

牌坊没了,不过它留下的地名还在,那十字路口,俗称“牌坊下”。宁溪曾以“牌坊下”为中心,形成六街、八宅规模的贸易集镇。

    

宁溪六街,横街最老,南宋建炎年间所建,自龟背桥至顾祖桥,长百余丈,宽丈余。其次是直街,建于南宋淳熙年间,由九世祖王季括捐资兴建。王季括善于理财治产,在直街建房五百间,置田十八庄,时称王半洲。直街长192丈,宽1.5丈,上自西仇,下抵兰若桥,砌以溪石,南岸留堤3尺,列栽桂树,每到秋季时,满街桂花香,因而直街又被称作“桂街”。直街旁又筑荒堤5尺,以便牛马往来,后来成为小街。

    

元末明初,建了新桂街,与大横街和直街相连;至清代,又依次建了小横街和桥亭街。

    

老街的地基样式还在,千百年来,保存完好,两边的建筑几经更迭,当下留存的,多数是清末民初的房子。

    

老房子尚有人居住,屋檐瓦和木门窗虽然斑驳,窗台下摆放的盆景植物却生机盎然。午后,一位戴老花镜的阿婆,倚靠着门槛,一边摇扇子,一边读报纸。她养的小黄狗,趴在主人脚边的阴暗处,吐着舌头喘气。

    

这般闲适的生活姿态,也只有融入古镇老街才会天衣无缝。

    

    

直街藏着一处作坊,做豆腐的作坊。

    

作坊主王富君和妻子王菊芳,每天清晨三四点钟,就来这里做豆腐。

    

宁溪豆腐历史悠久,当地人有精湛的手艺,做出来的豆腐细白鲜嫩,深受民众喜爱。

    

王富君20岁时,跟着外公学做豆腐,后来继承了这间作坊,娶妻生子,一晃眼,25年过去了。

    

把头晚浸下的黄豆滤干,倒入电钢磨里,一会儿,白色的豆浆就从机器里流了出来。王富君把生豆浆倒入大锅,煮沸,一边煮,一边捞去上面的泡沫。“火温要控制好,太猛了,会产生苦味。”这是他多年总结的经验。

    

豆浆烧好,倒入大缸里,要冷却一番,才能点浆,这一步骤过早,做出来的豆腐容易老。只见王富君拿大碗卤乳,倒入铜勺中,慢慢匀入豆浆里,如此反复操作,数分钟后,豆浆就凝结成了豆腐花。

    

作坊里有许多方形木盒,在木盒上倒满豆腐,用纱布包起,压制一段时间,一大块方方正正的卤乳豆腐就做好了。夫妻俩把豆腐小心翼翼地放在三轮车上,由王菊芳拉去市场售卖。

    

“我15岁就开始卖豆腐了,后来嫁了人,还是卖豆腐。”王菊芳笑着自卖自夸,“我家的豆腐,老中带嫩,嫩中带鲜,虽是卤乳豆腐,却有着石膏豆腐细嫩的优点。”

    

每日作坊里的豆腐产量,视情况而定,生意好时,要做50公斤。还有外地的游客,特地跑来买,就看中“宁溪豆腐”这一金字招牌。

    

如王富君家这样的豆腐作坊,宁溪街上有四五家,周边村里散落着一二十家。他们靠做豆腐营生,一年能挣近十万元钱。

    

    

宁溪出名的特产,不光有豆腐,还有麦鼓头——一种近似于烧饼的小吃。

   

 “为什么要叫‘麦鼓头’,因为它的原料主要用麦粉。”宁溪综合市场附近,一家专门做麦鼓头的小吃店里,店主王建一边为我们讲解,一边把一张大大的扁圆麦饼,平摊在铁锅上。

    

这麦饼包的馅料,有梅干菜、大量的葱花、咸猪肉等。包馅的工作由王建母亲来做,她将面团揉成碗状,把各种料填入,封口。接下来,王建用擀面杖,把有料的面团擀平。

    

贴在锅上的麦饼,需要过段时间翻个面,使之受热均匀。渐渐地,麦饼表皮开始泛黄,散发香味,整块饼鼓胀起来。

    

烙熟了,王建把麦鼓头包好,递给顾客,忙不迭做下一个,还得同时兼顾铁锅上的另几块饼。

    

“一个饼卖5块钱。”王建说,“平时一天能做150个,周末买的人多些,做200个光景。”

    

其实,宁溪几乎家家都会做麦鼓头,这种干馅饼容易携带,走山路、下地干活,掏出来就能吃,管饱又方便。早时,麦鼓头也被当做正餐来吃,一张饼,一碗稀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麦鼓头实在不算什么精美食物,却能以来自山里的淳朴滋味,打动食客的心。这种土特小吃早已走出宁溪,如今在台州各地的大街小巷里,都可以看到。

    

    

宁溪的日色很慢,街上的人走路也慢。这是个安静的古镇。

    

当真如此吗?不然。每到一个节日时,街上张灯结彩,锣鼓齐鸣,可比别的地方过年还喧闹。

   

 “二月二”是宁溪民间传统的灯会节,据《宁溪王氏宗谱》记载,南宋时就存在,为王氏族人发起,至今已有七百多年历史。有副对联,足以描述节日的盛况:“六街花灯光铺地,八宅鼓乐音盖天。”

    

中国传统的灯会,往往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天,为什么宁溪独在二月二期间举办呢?原来,元宵节时,各地都有灯会,如果宁溪也办,就没人会上山来看灯。于是,当地人将灯会推迟到二月二“花朝节”,一来能兼办庙会,祈祷这年风调雨顺;二来,能邀请他人来赏花灯。骨子里,宁溪人还是爱热闹的。

    

“二月二灯会”,一般在二月初二上灯,初八落灯。第一夜的活动是闹街,其余几夜迎灯。古宁溪街的八宅,会各组织一支几百人的迎灯队伍。每支队伍由两面敲十三响大锣作前导,跟着大红提灯、舞龙舞狮、抬阁等,后面有各式各样的彩灯、动物灯、锣鼓队,最后面是关老爷、赵公明等“保界神”。八支队伍,要沿着六街缓缓表演一周,过程需要两三个小时。队伍边游边表演,喜气非常。

    

初四夜迎灯结束后,当地还要组织“作铜锣”——这是打击乐器和丝(弦)管乐器组成的民间大型吹打乐,也是“二月二灯会”必奏的音乐。

    

夜静更深,坐在家中的人们还沉浸于灯会气氛中,“作铜锣”悠扬的乐曲声传来,敲击音庄严肃穆,笛音清越悠扬,丝管音幽雅动听。音乐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缓缓流过街头,可让听者万虑俱消。

    

    

“作铜锣”旧称“祝同乐”,原表现古代宫廷迷人的夜景,后来用于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相传以前有三节,现仅存一节。

    

演奏队伍由三四十人组成,乐器多样,打击乐器如大皮鼓、大小铜锣、木鱼、碰钟等,丝管乐器如板胡、三弦、琵琶、洞箫等,几乎所有的民族乐器都能用上。

    

“作铜锣”的曲子,是民间自发组织的铜锣会世代相传的。爱好者们自办乐器,逢年过节自娱自乐,历劫而不衰。

    

我们走访了几位传承者,他们都是中老年人,说起这曲子,反复强调一句,“能传下来不容易”。

    

王天礼老人,今年90岁,留着白花花的长胡子,躺在竹椅上讲故事。他说,少年时,有老人敲打鼓板,他在一旁听着听着,就会了,自己时常把玩,乐此不疲。

    

1955年,上海音乐学院几位教授带着学生来宁溪采风,偶然听到“作铜锣”,大为惊讶。经过发掘、录音、整理,教授们发现,该曲子整个曲调呈下行,仅中间稍有反跳,在音乐史上极为少见,他们确定这是江南独有的大型民间器乐合奏曲。

    

之后,地方政府对此引起重视,举办培训班,培养接班人。,将“作铜锣”作为扫“四旧”对象,一切相关活动都停止了。直到1985年,宁溪恢复“二月二”灯会,铜锣会也得以重新组建。王天礼等一干老人“重出江湖”,把曲子还原出来。

    

耽搁了近20年,传承人有了断代,王天礼将儿子儿媳们都教会,让他们加入演奏队伍中,他则担任指挥。

    

另一位王俊从老人,86岁,至今还担任主鼓师傅。得知我们是来听他敲锣的,他立刻来了精神,手举叫锣,只听“叮”得一声,声音清脆而悠长。老人敲打时,神情与肢体无一不在表演状态,他带的几个徒弟,学走了敲打节奏的轻重缓急,却始终少了一种灵动神韵。

    

   

 “作铜锣”曲从何而来?目前较为广泛的说法,为南宋名儒王所创作;另说,是王所从宫廷里带出来的。总之,都与王所有关。

    

王所,字叔喻,号南峰,生于南宋嘉定年间,是宁溪王氏第十一代孙,宋代淳元年间举浙漕贡士,与文天祥、陆秀夫等先后同朝。王所与同乡丞相杜范交好,他的夫人杜氏,亦是杜范的族妹。

   

彼时,宋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胡马来势汹汹,小朝廷又乐于偏安,王所悲国事之不可为,就致仕归田了。他在老家宁溪的南山之麓,筑南峰书院,藏书1950册,在这里讲学授徒,当起了夫子先生。

    

南峰先生64岁过世,葬于圣堂殿对面的山上,今属黄岩上郑乡境内。这山原本叫什么不清楚,葬了王所后,就被称作南峰山了。

    

在王所墓前,我们看到墓碑两侧石砖上,写着“宋遗臣”“元逸民”六字,为元初理学家黄超然所题。据文物部门鉴定,王所的墓,应是台州保存最为完好的元墓。

    

王所对于宁溪的贡献不可胜数,筑路通四乡,开街立市,都始于他的作为。不过,家乡人最感激的,还是王所办书院一事。南峰书院的建立,为这座山镇带来了文气,这也是宁溪第一所义塾。

    

王所去世百年后,书院浸废。直到明代建大宗祠时,王铃在祠堂西面重建南峰书院,并撰写碑记,表达对先贤的崇敬之情。

    

王铃重教育的程度,不亚于王所。他又在凤山创“凌霄书院”,在九都溪畔创“南渠书院”,在牌坊下创“天香堂”,这些都是供适龄儿童上学的场所。宁溪王氏之所以能出28位进士,与这些书院有莫大的关联。

    

宁溪之行的最后,我们去找寻书院的遗址。可惜,南峰书院已不见踪影;凌霄书院成了凤山寺;南渠书院改建为宁溪中心幼儿园,操场边有几块石墩,据说是当年留下的。所幸,天香堂还在,它摇身一变,成了黄岩图书馆宁溪分馆,藏书2.5万册。每到假期,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本版文章参考《宁溪文史通讯》《宁川记忆》等书,宁溪镇文化站站长王建国对采写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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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世渊/文 孙金标/摄

编辑|冯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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