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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传统的冢斜村|邵卓人返乡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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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年少时常常对远方充满了渴望,却很少把故乡放在心上。


by:邵卓人


丨你,是那微光

当你开始返乡观照,你就是那微光。


当你站在一片废墟,没有焦虑,没有恐惧,只有你和你的心跳。凝神,也许你能穿越,完全没有隔离地触摸到曾经栩栩如生的热闹村庄,纤毫毕现,照见它曾经的荣耀、欢乐、与哀愁。


《返乡画像》,“乡”里青年知识分子报告


从文化礼堂向外看


黄粱一梦,黄粱一梦!我几次拜访冢斜村,走进它的台门、庙殿,穿梭在泥墙之间。但是这一刻,当我需要回想起它的时候,脑海里只有残破的碎片。这片土地太深厚了,年岁也太长久了。以至于我目睹它时,好似观察一场虚空的幻境,而怀念它时,如同在初醒时追踪昨夜支离的梦。


今天的冢斜村也许迎来了最繁华的时刻。纷至沓来的游人,接踵而至的摄影师与记者,给它带来别样的热闹。但是当我有意要揭开这样的繁华,在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中,我亦感受到它的孤独。


这样的孤独,是因为一代人决绝的出走。就如同《目送》中所写的: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是多么的怆凉!然而,在太多被逐渐边缘化的小村庄中,冢斜村也许已是最幸运的一个了。


它用了种种方式,能够将一脉文化延续下去。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为它遗憾呢?


1


城市坐公车,辗转到镇上,已是正午。许是因为大年初一,下乡的人格外多,我背着沉重的相机挤在其间,很快沁出了一身汗。在昏昏沉沉里,又耗费了大约一个时辰,车子终于停在冢斜村前。


“冢”者,大坟也;“斜”者,宫人之墓。“冢斜在会稽平水上三十余里,接嵊界,相传越国宫人多葬于此。”这是《绍兴府志》的记载。


陈桥驿先生有论定,古时越国最早的古都就在冢斜。这样算来,冢斜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千年。而“余”姓相传为大禹赐其三子,自迁入冢斜村后代代相传,已绵延了600多年,也足令人称奇。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能对冢斜村构筑起朦胧感性的认识。


新年伊始的冢斜村,地上零落着炮仗的碎屑,路面上少有行人。冢斜村有余氏台门、朝西台门、上大院台门等等,无不都是明清时留下的古建筑。我决定从较深处的八老爷台门看起。


冢斜村的土墙

冢斜村台门内景


站定在八老爷台门前,火红的灯笼从村口一直绵延到此。被刷新的漆黑门板上,大红色的“福”字簇新展亮(崭亮)。这座建于乾隆年间的老房子今天仍然居住着留守的老人与孩童。


因为时有游客参观,大门稍稍敞开着,我向里一探头,正好望见一侧粉墙上的语录。辨认着那淡淡的红色字迹,仿佛多了一份对那段峥嵘岁月的想象。


八老爷台门是典型的家乡民居,前前后后有三进院子。穿过正堂,面对的便是照厅。这间屋子应该是被闲置了,其中堆放着杂物,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厅前的廊柱间搭上了竹架子,晾满了孩子迷你可爱的衣服,生动的色调在暗沉的背景里显得格外突出。


我从照厅前绕过,想去瞧一瞧两侧的弄堂。弄堂不深,在一侧开出一个小门,开门出去,便又是一进天井。坐在天井藤椅上晒太阳的老人也许是见到我手里拿着的相机,兴致勃勃地给我建议:“这个墙你一定得拍!你看看这纹路,多好!”他说的是天井正中隔墙上的雕纹,我凑近去看,果然是工艺精细,能够如此完好地保留至今,委实不易。


几个台门的风格和建造样式都大致相同,它们历经了百余年的沧桑,墙皮上细细的裂纹和大块大块的黑斑是时间爬过的痕迹。但是并不广为人所知的是,这些老屋还曾面临过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


余氏宗祠的匾额


听村里的一位老人讲起,,,棒锤之下,便要砸掉闻名全国的“冢斜古戏台”。正在这时,一位八十七岁,白发苍苍的老人,踉跄着拨开人群,冲到戏台上,把手中的拐杖往正中一扔,径直坐在了台前的太师椅上。他大喝:“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谁要敢拆,就先拆了我!”没想到,这一声呵斥真的吓住了疯狂的人们,他们很快退去,并且再也没有来过。


当老人讲到这里时,开怀大笑,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他是由衷的高兴。尽管时隔多年,这喜悦依然那么鲜活。老一辈的冢斜人是真爱这些老房子啊!他们相信泥墙黑瓦间寄居着老房子的灵魂,于是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切爱护着这些老屋。


这些年来,随着冢斜村的声名鹊起,一些破损的老屋得以修缮,倒塌的也得以重建。“这都是国家帮我们重修的。国家出了七成的钱啊。”老人说到这里时,声音越来越洪亮,“没有这些钱,这么多老房子就真的要倒了。后生他们不要修了啊,他们出去打工、读书,早都不要住了。”


我听着听着,想起走进的那些台门里,二楼的窗户往往是紧紧地合着,敞开的房间大多都被用来堆放杂物,而很多门板上,都垂着重重的锁。沉默的锁、沉默的门……阳光在锁眼上打转,连点点铜锈,都被照得闪闪发亮。


在这样温暖的午后,我忽而感受到迟暮的苍凉。也许老房子的宿命便是这样,为一群人遮风避雨,载过一程,然后望着他们一个一个出走,不言不语地尘封起回忆。


2


访冢斜村是正月初八。走上村口的仁济桥,便听到欢快的二胡声。刚刚停歇的一场暴烈阵雨让琴声显得有些许潮湿,像是正从洗衣妇的水盆里被捞起。


村口的仁济桥

拉二胡的余行仁老人


寻着声音,我走进了冢斜村的文化礼堂。拉琴的余行仁老人正是这里的守卫人。“二胡是我自己做的,你看看这声音是不是还可以?我什么都玩,你看看,这里有电子琴,那儿还有葫芦丝……”老爷子拉着我参观他的宝贝,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


从一个打铁匠,到修理员工,再到附件工人,70年来,余行仁从未走出过这里。退休之后,他自愿来到文化礼堂做一个值班人,从正月初一到大年三十,没有一天不在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


“我们每个月都会在礼堂里搞一些活动。村里人都会来参加。平时人少的时候,我就自己拉拉琴,村里还给我在这儿装了无线网络,还能上上网。”


余行仁老爷子是上一辈冢斜村人的缩影。从出生、工作到退休,他们从未离开。茶厂、砖厂、碾米厂……邻近的兴及一时的厂子和这里的大山河流曾给村民们提供了就业和生存的机会。


然而今天的冢斜村人,大多不再有种茶垦地的打算。余行仁半开玩笑地对我说:“现在生活好了,人也都懒惰起来了。茶叶大多都放弃掉了。有倒还是有,但是少,不像以前那样了。”而冢斜村的田坂,也大多都被个人承包了。用这些承包的收入,足可以满足吃穿用度,村民乐得清闲。


听说我还想了解冢斜村的历史,老爷子从抽屉里拿出了村人的宗谱。这本足有两块砖厚的《余氏宗谱》是冢斜村近年来整理复写的,但是由于年代的久远,仍有很多资料未得追及。宗谱的前一部分是各朝皇帝颁下的敕封余氏族人圣旨,这些原件原本都珍藏在下新屋台门里,。


“没了,都没了。要是这些能留到现在,那就相当有名了!”言语间,余行仁流露出痛惜之情。冢斜村的村民对于自己宗族文化的高度认同感和珍视之心,诚然是令人动容的。


在冢斜村的历史上,除了世代生活的余姓族人,另有一些人留下了不可忽视的一笔。第一次来到冢斜村时,白墙黑瓦间一所土黄色的泥墙屋便让我心存疑惑,它是这样引人注意,与这周遭的建筑格格不入。听余行仁讲起,这是当年下放到冢斜村的知青所居住的屋子。并且,时至今日,仍有一位老知青居住在这所小土楼里。


知青、下乡,这些词语在我的心里蒙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这些题材的影视作品留给我们的印象,常常是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是轰轰烈烈的劳动生活,是青春里朦胧美好的爱情故事。充满了这样的期待,在告别了余行仁老人后,我来到了老知青胡兵的家里。


我在泥墙屋阴暗的客厅里见到了胡兵。胡兵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他坐在长凳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直直地伸向侧面,方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盒。我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而,胡兵一句话便击碎了我罗曼蒂克式的幻想。


他说:“没有什么突出的事,都是一些平平的日子。也并不是我们喜欢来,那时一片红,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胡兵是来到冢斜村二十几位知识青年中的一个。那时被分配到铁业社,生产数据螺旋扣和其他的一些小物件。因为娶了冢斜村的姑娘,他后来并没有像其他知青一样回到自己的老家,而是留在了这里,和村民一样生活、劳作。在冢斜村度过了五十多年,他早已不算是外乡人。


老台门与“越国人”

老台门与“越国人”2


我一直企图探寻冢斜村里这些“新越国人”的性格。理解他们便是理解我自己。他们与世无争,又有坚守宗族文化的决心;他们对城市的浪潮有忍耐,又有振兴传统习俗的希冀。冢斜人便是最典型的故乡人,我们的性格中总有一种方枘圆凿的奇异调和,倔强里有委婉,妥协里有坚持。


3


月十三,我再一次来到了冢斜村。不巧的是,这一天来,我正好错过了冢斜村最热闹的日子。


每年的正月十四或十六都是冢斜村顶有意思的一天。四面的亲戚、外出的游子在这一天都会回来。旧时,人们常常谈论着一年的收成,奔波的营生。现在,哪怕不务农事、安享清闲,难得聚拢在一起的人们也会拉扯着家常,摆出丰盛的筵席。


村人还会在外请个绍兴大班,在古戏台演上一出绍剧或是莲花落。这是村里延续了两百多年的传统。当那悠久婉转的唱腔响起,仿佛光阴便和在其中,随着那咿咿呀呀的尾音起起伏伏。


除了正月,冢斜村还有一个让人们无比期盼的时候。


永兴公嗣

庙会时的花轿


在永兴公嗣里,我发现了一台喜轿。虽然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是在黑白色的门堂里依旧极其惹眼。听陪同的余行仁讲起,这是村民举办庙会时抬的轿子。


庙会是冢斜村一年中格外喜庆的日子,自古有之。冢斜村的庙会,是为了纪念冢斜村的祖上,唐朝书法家虞世南的诞辰,因而其日子便是每年的六月十五。除了要祭奠先人,村民还会在这一天祈祷、舞龙、敲锣打鼓。这一庆典,被称作行宫巡游。


庙会的传统延续到今天,余世仲对我说,总觉得有些不像样子了。不仅活动的形式被删减,参加的人数也越来越少。近年来,冢斜村每逢庙会都会向外发布请柬,邀请一百位市民参加到巡游中,一起感受这一绵延百年的文化。这也是村子为了振兴传统习俗而做出的努力。


在漫长的时光变迁里,冢斜村保留下独特的制茶、酿酒、木刻、石雕文化。除了传说中掩埋在这里的八老爷的宝藏惹人遐想,一些造型独特,色彩丰富的文化作品也极具价值。比如在永兴祠堂里的菩萨泥像,还有分散在老台门房檐屋下的木雕。


在参观永兴祠堂时,廊柱上牛腿便让我赞叹不已。据说制作时请的是全浙江最有名的师傅,用上等的木料精心雕刻,价值不菲。

      

这些古老的遗迹得以保存,离不开冢斜村人的心血与智慧。,为了能够保护好这些菩萨塑像,村民们绞尽脑汁,商量了诸多办法,都觉得会有危险。思来想去,大家最终决定,将它们偷偷嵌入到墙的夹缝里。于是,人们在余氏祠堂外面打桩,砌起了一堵新墙,然后将这些宝贝藏进了墙的夹缝间。


这一计谋不可谓不巧,,这人来人往的祠堂门口,还有着这样的玄机。珍宝就这样躲过了搜查,等到取出来的时候,完好无缺。


余世仲是八老爷余炳焘的第五代子孙,和冢斜村有关的事,他无不牢记在心。他对我说,冢斜村祖祖辈辈传下“明德”的训诫,这是聚拢冢斜村民的文化内核,冢斜人因为这样共同的价值观,变得格外团结。


果真如此,也许上一辈的村民并非人人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他们非常清楚冢斜村文化遗产的价值,当面对着危难的处境,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加以保护,当文化传统被侵蚀退化,他们有发自心底的焦虑和惋惜。“不能忘本。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还是不能丢。”这是余世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今天的冢斜村,被一条公路分为南北两边。北边是新建起的洋房,南边是陈旧的老屋。它们静静地对视着,仿佛有着跨越时间的宽容。


我走在笔直的公路上,身边走过挑着担的老人和甩着尾巴的黄狗,有些时候一恍惚,就如同置身在怡然自乐的桃花源。


冢斜村正在为打造更好的中国历史名村做着种种努力。为亟待修复的木结构建筑申请资金,也邀请更多人走进这里,感受一处的风土,领略最深刻的绍兴乡间文化。


它诚然也面临着青年人出走的困境,但是,冢斜人深切地知道,他们只是文化交替中的一环。村落的发展有其自然的轨迹,他们在尽力地守护好这片土地,但是也不会逾越代际的界线。这是冢斜人的智慧。



我与《返乡画像》

我是邵卓人,越人,求学于小和山下。广播电视学与法学在读。以眼、手、耳、心观世界,以文字、画笔、琴键与镜头述之。

我们在年少时常常对远方充满了渴望,却很少把故乡放在心上。《返乡画像》活动是一个契机,让我认真地注视这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发现其中很有意思的人和事。我希望在这个活动中,以多元化的表达,真实而平静地展现故乡的侧面与角落。发现故乡的过程,亦是寻找自我的路径。


导师推荐语:


“他们与世无争,又有坚守宗族文化的决心;他们对城市的浪潮有忍耐,又有振兴传统习俗的希冀。冢斜人便是最典型的故乡人,我们的性格中总有一种方枘圆凿的奇异调和,倔强里有委婉,妥协里有坚持。”作者在一个特定的时节三度返乡,不但让自己第一次认真地、自觉地打量了一番这些熟悉的陌生人,更有了对这些人连同他们赖以存在、赖以凸显的土地与文化的第一次有意识的挖掘和思索。返乡,既是一次探亲,也是一种回望和反思;画像,既是色彩纷呈的展现,更是寻根溯源的勾陈。文章起伏有致,形象饱满,细节生动,文辞富丽,看得出作者是颇为用心的。


导师:张欣,浙江工业大学


张新颖、梁鸿、白岩松、梁永安、孙良好、薛晋文、张欣、汪成法、赵普光、谭旭东、赵建国、严英秀、刘海明、陈晓兰、曾英、唐云、徐兆寿、胡智锋、辜也平、杨位俭、刘广远、吕玉铭等与李辉共同成为《返乡画像》首批“返乡导师”!正在带领首批近20所高校学生,共同推动“乡”里青年知识分子的报告……


文|邵卓人   出品|头号地标            
人文指导 | 叶开(中国顶级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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