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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成|翰札书的艺术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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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即明代中晚期,自挂轴条幅书法的纯艺术书写出现并成为主流以后,翰札书一度不被认为是书法。赵之谦在《致胡培系札》中谈到自己书法时称:“弟于书仅能作正书。篆则多率,隶则多懈,草本非擅长,行书亦未学过,仅能稿书而已。”这里所谓“行书”即指挂轴条幅的大字行书,所谓“稿书”即指翰札的小字行书。在挂轴书法流行以后,这小字“稿书”在赵之谦包括他同时代人眼中曾不被认为是书法的,因科举时代谁人不会小字科考应用呢?因之成为一个很大的审美误区。最近十多年来,翰札书忽然走俏于收藏界:2013年张铁林先生在上海拍卖会以250万元高价与日本高木圣雨先生竞争得到赵之谦三册《汉学师承记》手稿时,一位参加竞价的老先生气得把手杖戳得地板咚咚,当场咒骂道:“这是什么世道呵!”然后拂袖离场而去。人们似乎一夜之间醒悟一件事:翰札手稿书法作品在当今天下已成难得一见的稀世之物了!乾隆皇帝书房中的晋贤“三希”《快雪时晴帖》、《中秋帖》、《伯远帖》不都是翰札手稿书吗?在今天各省、市、县、区满大街无时无处不有的书法展览中不都是挂着抄写唐诗宋词的挂轴条幅,哪里去找这种文人翰札书吗?今天的书法家基本已不是以写诗作文为家便饭的文人了,哪里来如同王羲之、王献之这种翰札书呢?于是,拍卖会上取些五四以来反传统的并不擅长书法的新文人如胡适之、徐志摩、郁达夫等的残篇断简诗文手稿炒成天价。在今年书画拍卖市场较前些年十分冷落的情况,两页鲁迅书信稿竟然以三百六十万落槌,令人叹为观止!这并非拿着真金白银玩的收藏家一时头脑发热去烧钱,而是物以稀为贵的市场规律使然。这种世事冷暖给我们当代书画家们到底有没有启示作用呢?我认为不仅有,而且有非常大的正面启示价值:把失落的文化、失落的传统、失落的审美价值找回来!


今年初,书斋略闲,作此《松竹草论清人书家》与《松竹草堂论清人书论》两本册页,并非针对什么问题,亦并非无病伸吟,或者为了什么创作设计。皆因当时完成了《中国书法全集-清代名家二》的主题论文《清代中期書法綜論:近古書法的第二個轉折點》后,对这个乾、嘉时期碑学书风兴起时代的书法家、书法作品、书家书论的研究兴犹未尽,春阳和煦,熏风拂面,志气和平,偶然乘兴,抽出一叠存储多年的日本手工印花笺,颇有书写畅怀之意趣,于是使有了此二册论书手稿。读者诸君请相信,此二册几十开手稿几乎毫无涂改润饰处,但绝对既是初稿也是正稿。这是我半年多来清代中期书法史研究的即兴碎语,我想,通过这些短小不拖读而直指本心的小品文章,一边记忆我的片刻神思偶感,一边也在抒发一些书写意趣,表达一种智性的美感。蔡邕云:“夫书先散怀抱。”东坡云:“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当此之时,绝对没有平时应付展览的挂轴条幅的“创作”心态,全神贯注于章法、行气等视觉效果的创作强制性。当然我也在问:这种古典主义创作心理的追求与实现有什么意义呢?


大家都知道《兰亭序》的一个故事:王羲之与友人及子侄辈四十余人,在山阴兰亭修禊赋诗之后,为这些诗写作了一个激情而抒怀的序文草稿,即我们今天看到的前后涂改斑斑的《兰亭序》。回家以后,王羲之把这篇序文草稿謄正抄写出来,他觉得反而不如即兴书写的原稿自然生动好,据说他又一再抄写了多遍仍然不满意,于是,这篇序文的原稿保存下来了!以至到三百年后的唐太宗时代,冯承素等宫廷书法家在榻摹《兰亭序》时,均十分小心地保留了这些似乎有碍整洁的涂改痕迹。我十几岁初临《兰亭序》时便知这个故事,但并未真正理解其美学意义,四、五十多年下来方才彻悟其理。想一想,席卷于当代全球并为中国艺术家们追逐的行为艺术风潮,其根本性的艺术特征,不正是保留能记录和欣赏作品创作过程美的一次性原理吗?这正是一千七百年前王羲之《兰亭序》所确立的经典书法创作与审美原理。这所谓一千七百年前是什么概念呢?即比达-达奇、拉菲尔、米开朗基罗的文艺复兴时代早一千二百多年,比马奈、莫奈、梵-高映象派绘画早一千五百多年的前后概念。《大学》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并非文化的保守主义和民粹主义,以艺术来说,有好坏之分,无先后之虞和东西之别。我在分析书法艺术审美特征时所归纳和强调的这种不可重复与时序之不可逆转性,与当代行为艺术风潮所追寻的美不正是息息相通吗?所以我在十多年前我在总结自己的创作心得时,即著文论述过书法这种具有行为性的艺术特征,至今仍在深化这种认识。


说到这里,我也不得不重复我的老师李灏先生的一个故事。在今天艺术界叙述简历时有两种现象:一种是标榜启蒙名师谁谁,另一种是只写获奖记录不提老师谁谁。我生也陋,并无名师启蒙;又生不逢时,没有获过什么大奖。但我记住师恩的,是我从既无名声又落魄江湖的传统文化的身教影响。我的老师是穷居陋巷的内控右派,至死仍在街道工厂干体力活挣钱吃饭。我认他与众不同之处,不在于他可以蒙双目与人下象棋,既可以拉二胡又可以弹钢琴,一会儿给我讲孔子老子又一会儿给我讲康德黑格尔,虽崇拜康有为谢无量又看不起当世任何名家,他足可以称我师者,是他从不打草稿不修改提笔挥毫便可作文题跋!何哉?孔子所谓“郁郁乎文哉”是也!在我只会抄写唐诗宋词的青少年时代,我觉得能像李灏老师那样能提笔成文的能力真是不可想象之神奇。但我心向往之,师而从之,几十年后,有了撰写新闻通讯员和编辑的文字训练,当了写剧本小说的作家和文学编辑有了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又当了书法家和书法编辑之后的学术历练,不期然已经踏进老师提笔成文的境界。我说我有一个老师,这就是我的证据,不像某些罗列名师只能拿出照片而拿不出实实在在证据的当代名家那样的攀附。同样是一幅书法作品,但看字形,不论文字,不客气地说,是因为今天已是失落文化的时代。前不久,一位山东老板一再给我一件自撰自书的得意之作讨价还价,只论平尺不论人不论书更不论文的时候,让我深感斯文扫地文人屈辱的时代悲哀,而非指某人某事的个案也!《艺术品》在发表我这两册翰札论书手稿作品时,要求我撰一篇创作感受的文章时,我提到了王羲之《兰亭序》,提到了我的老师李灏,非敢自况相提并论之,而只叹今天的时代对艺术的认识何以如此浅陋忘记千年经典的故事也。


昨天上午,编辑来电话约稿要我这篇短文必须在今天早晨上班时间交出以便排版,几同高考出题答卷。恰恰事有凑巧,昨天中午诗人北岛先生来舍下与我切磋书法,下午将近四点方才辞别,我倒时差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已到晚饭时间,侄儿刘天易从成都来看我而吃饭讨教又到晚上十点过,我急忙在电脑前拿起手写板开始答题作文,至半夜一点过我实在困了去睡上一觉,醒来已天亮六点钟,泡了一杯白茶饿着肚子接着写到现在九点钟,这篇短文交卷时间已到,至于算不算也叫提笔成文我就不知道了,还望《艺术品》编辑和读者诸君千万勿笑我江郎才尽哈!并斗胆建议在观赏我的翰札作品时,能否有耐心读读这些文字,不仅与我论论书,也与我论论文,指谬纠错,以消我抱璞孤独之愁绪也!哈哈!

2016年8月31日晨草于泥龟梦蝶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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