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月波楼下 有何人相识

嘉兴烟雨楼为天下胜景，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用黄药师的一场比武赌约，将江南烟雨写得波澜壮阔，荡气回肠，在小说里武侠世界中的江南与诗画中的江南完美的跨界融合，颠覆了人们对江南春光柔媚的认知，也给我们从小种下了“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种子。

 

然而，这些都不存在，武侠的世界固然不存在，而烟雨楼也不曾在南宋存在过。

 

《嘉兴府志》载：五代后晋年间，吴越王第四子中吴节度使、广陵郡王钱元镣“台筑鸳鸯湖之畔，以馆宾客,”为游观登眺之所。从文中所记，此“烟雨楼”其实为官方“招待所”，是否名为“烟雨楼”也无所考。

 

随着北宋的建立，吴越国也成当年往事，老招待所自然也就任其败落，钱家后人也从江南移居到东京汴梁去跟北方的文人们死磕去了。

 

直到宋仁宗至和年间，秀洲（嘉兴）知州令狐挺在嘉兴城西北又造了一座楼，名“月波楼”，月波之名至此见诸史书。

 

仁宗时期，可查的至少有两位诗人咏过月波楼：

 

一

烟波万里浮舟国，云木华亭鹤唳乡。

欲驻野王船一饷，数声风笛肯相将。

 

二

提笔几回书诰命，剖符长是守方州。

未能抗表分司去，终老为郎谪宦休。
歌舞懒呼寒食节，醉吟孤会月波楼。
文章独步成何事，空有离骚寄隐忧。

 

第一首为张伯玉 的《咏月波楼》，第二首为祖无择的《读王元之后集题于卷末》，二人都是宋仁宗时期人，张伯玉还曾与范仲淹有过诗词唱和。

 

政和年间知州毛滂重脩月波楼并题记。

 

自古风月俏佳人，名胜写风流，月波楼的胜景，自教羽冠驻足，篙橹穿梭，然而，好景总那么不常在。

 

宋徽宗宣和年间，，攻打秀洲，多少楼台也毁于多少豪杰。

 

紧接着，女真人也不甘只在北方做那跑马的汉子，建元三年（1129年）完颜宗弼（金兀术），来攻打秀洲，完颜宗弼在未遇到岳飞他们前是开了挂的，嘉兴所有的宫观、园林、寺庙都毁于兵燹，月波楼也不能幸免。

 

不到十年两场战争，使得月波楼消失于人间七、八十年之久。

 

南宋稳定后，江南经济复苏，此时的月波楼得于重建，月波楼又重见于文人们的诗词和笔记之中，一代词宗辛弃疾，以及南宋大儒、乾嘉学派的一代宗师叶适，都在月波楼留下诗词篇章。

战争没有了，那就喝酒唱歌吧！来月波楼喝酒唱歌的汇聚一时风云，词坛大咖们也是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史达祖、周密都曾在这里吃过火锅唱过歌。

 

烟雨楼盛名起于乾隆六下江南，在此之前一只都是月波楼独领风骚，除了偶尔吟诵到杜牧的“多少楼台烟雨中”烟雨楼确实少有人提起，而今天的月波楼早已如波中之月。

 

说到清朝的嘉兴，除了金庸他们查家，和他书中所写簪缨之盛的陈阁老家，还有一位更重要的人，也极少有人提起，那就是梅里的朱彝尊。

 

洪武年间王逵植梅百亩，始称梅里，今天的嘉兴市王店镇。

 

朱彝尊出生于梅里，康熙年间进入孔庙配祀，与一百五十六位先贤先儒同列两庑，如果将顾炎武他们算作明朝人，那么朱彝尊就是清朝唯一一个入祀孔庙的大儒。

 

没有“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武侠梦，也没有没有高铁的年代，朱彝尊凭着一双脚，就走遍了天涯，采博天下之文以印证所学，遍拓碑刻记文以证史料。王士祯在文中曾记：“南跨五岭，北出云朔，东泛沧海，登芝罘，丛祠荒冢，金石断缺之文，莫不搜剔考证，与史传参互同异，其为文章益奇。”

 

康熙二十七年，住在北京的朱彝尊这年六十岁，朱彝尊一生蹉跎江湖，思乡之情愈浓，这年二月二十四日，其子朱昆田欲归家乡，父子两人的朋友都来相送。

 

朱昆田诗文俱佳，人称小朱十，朱彝尊在家排行为十，因此人称朱十，朱昆田有小朱十之称，说明诗词与其父不相上下。

这次聚会，画家禹之鼎为朱昆田作《月波吹笛图》一幅。画中鸳鸯湖上，月波楼下，一叶扁舟，朱昆田一一袭青衫，垂钓于鸳鸯湖中，画中留有朱昆田自题以及查嗣瑮所题的诗，查嗣瑮题诗并注：“月波楼即烟雨楼俗讹也”。

意思是说，烟雨楼并无其名，而是月波楼经常隐于烟雨，见于诗词，老百姓俗称为烟雨楼，就像我们现在把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称作大裤衩是一个道理。

 

查嗣瑮即金庸祖上查慎行之弟。

 

朱昆田活到康熙三十八年，死时四十八岁，朱彝尊活到康熙四十八年，八十一岁，留下学术著作、诗文著作《曝日亭集》共八十一卷，含其子朱昆田的诗文一卷。

 

朱彝尊一生不忘故乡，写就《鸳鸯湖棹歌》诗百首，诗中多有提及家乡的月波楼，向往着放舟江湖的生活。

 

失却故山云，索手指空为客。

莼菜鲈鱼留我，住鸳鸯湖侧。

偶然添酒旧壶卢，小醉度朝夕。

吹笛月波楼下，有何人相识。

 

这首词是南宋朱敦儒的《好事近》，朱敦儒在两宋词人中地位特殊，其词风格被称为“希真体，”与“东坡体”“易安体”“稼轩体”齐名。

 

朱彝尊的《静志居诗话》中说朱敦儒的“《樵歌》一编，多在吾乡所作”艳羡之心可见。《樵歌》正是朱敦儒在放鹤洲时的心情写照。

 

朱昆田也在《月波吹笛图》题诗中自比朱五十三，朱五十三乃朱敦儒之号。

 

斯楼依然，斯名不存；斯人已去，斯文可在乎？

北京故宫博物院，为全国馆藏之冠，藏画五万余件，《月波吹笛图》正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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