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如果能归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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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幼年懵懂记事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到生产队的办公室看皮影戏。生产小队是村民组，生产大对是村委会。现在还叫大队，“大队”,唉，队伍的队。队伍早就散了，叫得都成“非遗”了。

说，皮影戏剧组是宋家班。以我三伯父为首的兄弟四人，名曰英、勇、刚、强。长篇皮影戏《少西唐》，楞是把个评书《薛刚反唐》演绎成了大型神话魔幻剧。其实，除了皮影戏外，三伯父另一杀手锏是唢呐。三伯父年少时，迷恋唢呐等民间乐器，竟然自学成才，唢呐吹得可谓世间一绝。为此，三伯父经常遭到我爷爷的毒打，宋氏名门，岂能让你干这下九流的营生！但三伯父已经着迷，英勇刚强兄弟四人经常到山洞里偷着演奏，将各种唢呐乐曲吹奏的炉火纯青。不识乐谱不识字，音乐的魅力让三伯父成了一位地道的民间艺术家。终于，不甘寂寞的三伯父提着一对喇叭，混在戏班子的队伍里，要远走江湖。但是却被我爷爷快马追上，一顿马棒打翻在地。“败家子，要饭吃的坯子，下九流！”三伯父痛苦地呼喊“老叔，不要打了，我错了，给咱家丢脸了，我再也不干这下九流的勾当了！”

我听见了，三伯父的哭喊声和我爷爷的叫骂声从时空那边传来。都是那个年代的执着，没有谁错了。多年以后，从我爷爷江湖遇害那一刻起，天高任鸟飞，三伯父的江湖正式开始。

说，我年少时也被潜移默化，竟然首先学会的竹笛和洞箫，洞箫是父亲交的《苏武牧羊》。我也不识乐谱，但却牢记三伯父的很多常用的唢呐曲子，能用笛子演奏出来。孺子可教，三伯父一心培养我为接班人。唢呐八孔，笛子六孔还无需缓气，改行真是费劲。每当此时，三伯父就遗憾的说，“笛功，敌功！”。

红白喜事，有人来请吹手，三伯父管这叫“上买卖”。三伯父有时会带上我，除了辞灵和下葬重要的时刻，接待吊唁，送盘缠这样环节，都是我和哥哥们在吹喇叭。累了就吹六孔的《八条龙》，反正他们都忙着哭丧，没人用心欣赏。吹手班子四个人，一天挣五十元，三伯父二十，我和两个哥哥每人分十块。

有一次出去上买卖，我饿了，正在吃饭时，支宾喊一声来吊纸的喽，我们就得放下手里的馒头拿起喇叭。一顿饭吃了八次，吹了八次，我愤怒了。三伯父说咱们是下九流，要饭的叫花子和咱们是一家人，咱们天生就是伺候人的。

该死的下九流，老子不干了！

后来，我研究了这个让三伯父多次挨打的和不受尊重的“下九流”。九流其实就是社会职业和地位的等级划分制度。至于上、中、下九流之说，则是源于《汉书·艺文志》。此中将天下学说分为九流十家。

说，上九流： 一流佛祖 二流仙 三流皇帝 四流官 五流烧锅 六流当 七商 八客 九种田

中九流： 一流举子 二流医 三流风水 四流批 五流丹青 六流相 七僧 八道 九琴棋

下九流： 一流巫 二流娼 三流大神 四流帮 五剃头 六吹手 七戏子 八叫花子 九卖糖。

卧槽，“打鱼摸虾，耽误庄稼”，农民是上九流。吹手果然和戏子和乞丐是一伙的，排在娼妓之后。爷爷没说错，三伯父也没说错。这他妈谁排序的混蛋规则啊！

2007年，八十多岁三伯父无疾而终，带着他多首我们没有学会的曲子离开的人世。多年以后，被称为下九流的戏子们的收入，超越了莫言，超越了屠呦呦，。世事弄人，艺术竟然会是两个如此不堪的极端。

三伯父下葬那天，很多民间艺人都来参加葬礼，用凄凉的唢呐声为这位民间艺人送行。那一天，我想到了人们写给古龙和路遥两幅挽联：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来时你哭，哭来平凡世界，去时哭你，哭走平凡人生。

三伯父走了，英勇刚强兄弟走了，带着古老的民间艺术走了。他们已经不在江湖，江湖还有他们的传说。

宋希辉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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