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慧:江湖味道与二胡码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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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专栏

【 江 湖 味 道 与 二 胡 码 头 会 】

李 慧

重庆是一个安逸的城市。如果在北方渐行渐近的初冬时节中行至重庆，你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英明的行者，而且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

在北方已穿起薄棉衣的季节，重庆让我把浸透了世俗的躯体再一次带上路，让灵魂和它合二为一。

一下飞机，初秋时节特有的凉而不寒让人心旷神怡，心中暗自庆幸：2011年真是个值得特别纪念的一年，从北方的初冬漫步至另一个城市的秋天，额外收获的这个秋天让我心生窃喜。而更为有幸的是，五人组合的初期陌生并没有影响我们在这次短暂旅行中不断碰撞出幽默和会心的火花，这也倒是这次旅行中极难得的收获。

温润的空气，红红粉粉、开得正热烈的木棉花，不论是白天还是傍晚都笼罩在薄雾中的城市，城在山上，山在城里，一时间让人恍然置身天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尤其是到了夜晚，璀璨的灯光透过雾气若隐若现，让人怀疑是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而这次，只因打算长久停留罢了。更让人欢喜的是，山城重庆因了特殊的地貌，让城市绿化效果仿佛是意外收获：不平的、连绵起伏的绿化带恰似流动的彩浪，让这个城市生长在灵动当中，不由得感叹：上帝真是偏爱了这个城市，总能让它把看似劣势的先天条件转化成无人能效仿的后天优势，我甚至揣测，如果自然条件再差一些，这里的人们也照样能化腐朽为神奇，而我们看到的又将是另一番惊艳。

重庆人善于精烹川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是我在走过川府其它地方后最为印象深刻的体会，而一直以生活在千年文化古城而自豪的我们，第一次被重庆麻辣鲜香的川菜口味和同样麻辣鲜香的文化性格而征服。

在我们所住的南滨路，那些装修简单的小吃店一字排开地隐藏于背街小巷，甚至在那些装修豪华、动辄一餐数千的酒店面前有些简陋，但总是让我们能够在当地人的生活中，享受地道的重庆味道。而印象最深的是珊瑚路往北的一家三样菜重庆江湖菜小馆。行至这里时，一溜儿小门店门头上的匾额显示着各家的拿手菜，家家门口摘菜的大妈们一边把碧绿的朝天椒盛在大竹筛里逐个摘净，一边用重庆话唠着我们偶尔能听得懂的家常，人间烟火概莫如此。而在她们身后，是各家门店墙壁上都有的手写毛笔字，文字可长可短，语言或简或繁，一律没有任何句读，而且落款一律是“本店CEO”。单看这个落款，那份调侃和幽默就已让我们忍俊不禁。摘抄一家菜馆门口墙壁上的手写内容：“以下五种人本店照不接待：一、斗地主赢钱不说的；二、买了好车不借的；三、打麻将专糊老丈人的；四、点菜很积极买单上厕所或者打电话的；五、穿西装打领带长得比本店CEO帅的”。是不是很有些意思？读罢不禁人人心里偷偷对号入座一番，瞬间又领悟其中的调侃意味，然后回过味来释然大笑。店主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和透露出的善意调侃，让这面只做了刷白、没有任何装饰的墙面瞬间内容丰富，让人不由得佩服他们的幽默和智慧，以及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和坦然。一家告示不过瘾，再摘抄一段我们就餐的三样菜菜馆门前的内容：“本店四大坚持：一、坚持不打折；二、坚持不收美元；三、坚持不卖日本米；四、坚持咱们群众的口味和价格”。把爱国和自家的原则坦率的陈列出来，性格麻辣的重庆人让我们不得不刮目相看。说到这家的三样菜，虽然不大明白为何名为“江湖菜”，但味道却是相当正宗。均以麻、辣、鲜、香见长，辣而不燥，香而不腻，虽是小店，却极讲究每样菜的品相和滋味，单看那菜品的色泽和搭配，就知道厨师的认真劲儿绝不输于那些昂贵的大酒店，而入口的味道，更是透着门店告示般爽口的自家味儿。直到现在，想想那天的水煮牛蛙还满口生津。而就在我拍完照片落座时，刚上的素三样已被朋友们饕餮一半。

吃在重庆，会见到很多门店均以某某江湖菜为招牌，起初纳闷，甚是不解，后来回味，却是另一番感悟。所谓江湖，斗胆理解就是一个“人”字，人就是江湖，而众口难调是个普遍真理，能把人的众口给调和到老少咸宜，也只有江湖高手才可为之。如此想来，那些高挂了江湖菜的门店一定是深谙处处江湖的开店之理，只把个麻辣鲜香的重庆菜做得活色生香、人人称道，堪称江湖高手。由此悟来，瞬间明了，以后再来重庆，地道重庆味，只选江湖菜，准错不了。

要想感受纯粹乐天的重庆式生活，当属磁器口。磁器口，位于重庆城西，依码头而建，为重庆众多古镇之一。沿着窄窄的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古朴俊雅的明清古建，目睹了昔日码头的熙攘和历经千年不散的市井烟火气息，黑褐色的檐角一只只红艳艳的灯笼诉说着这里虽起伏更迭却依然繁华兴盛。三五步几级台阶，十来步一段平路，散落在两旁的老铺子经营着旧时的色彩，也临摹着时尚的风情。信步走入一家店里，店主必是笑呵呵悦色相迎，操一口浓郁的重庆话，只是让你四处走走，不强卖，不推销，仿佛你只是来参观，而店家也只是在展示他们的家当，无意要把它们换成货币。因了这个，来的就不是买主，而是串串门子的邻居，空手而来亦空手而归，一样悦色相送，再道声“闲了再来啊”，瞬间易客成主。而有心要带了样物件回去给家人朋友表表心意的，相中了一件，主人会提示你：我们欢迎你砍价，因为这也是体现你口才水平的方式。心里便暖了，一样乐呵呵悦色砍价，付了钱，包了东西，邀你进店继续参观，这时才发现，原来那藤萝竹架，池草鸟花后面是主家的卧房或厨房。不由得感慨，生活在自家的风景里，难怪主人那么随和、大度——能带走的只是物件，而风景住在心里。

这家店进，那家店出，珍馐美馔、花样美服、器具银饰一样样落在眼里，停在心上，三元一样，五元一款，只管把个喜好一一满足，惊叹这里的物美价廉之余，收获的是另一种敬意：不贪念不坑蒙，众乐乐足矣！

而如织游人眼里的风景，是两旁亦店亦家人们的生活，奇妙的乐趣成就了独特的两全其美，心有悦色，面有婉容，如此一来，只嫌长街还短，恨不得遁入时空隧道，在这花样生活里且停停。

古街漫步，不必着急赶路，可以吃一碗老外公凉粉，尝一口椒香味陈麻花，还有那把历史陈韵烹进香麻锅底的鸡杂，老饕们的享受在此一一满足；走的累了，来一盏清香碧绿、回味甘甜的盖碗茶，在四角方桌的古旧中啜饮码头会的闲散，点一曲荡气回肠的二胡演奏，让灵魂独自在时光倒流般的闲适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额手相庆本我的真正回归。

让我们一行五人度过“天上一日，人间千年”的，是这家名为“钰和祥”的茶馆。茶馆坐落在长街与码头相接的台阶之上，是磁器口历经数代依然古风留存的老茶馆之一。步入檀色雕花中门，三横三纵同色四方桌静默大堂，正前方是一个不大的舞台，已有三五艺人着白色唐装操古筝、扬琴、长笛吹拉弹唱老调新曲。其余三面是茶水、司厨之地，二楼则用竹木材料，做成各个不同名称的隔断包间，想必旧时只有富家阔少才消费得起。由于不是饭点，所以大堂除了台上的演员，并无观众。我们在一楼正中间的桌旁条凳上坐定，片刻功夫，着咖色对襟立领唐装、头戴黑色瓜皮帽、肩搭一条雪白毛巾的“店小二”便奉茶而出，这个一副典型川人样貌的小伙子瘦小精干，不大的眼睛乌溜传神。小伙子见我们又是点茶，又是点曲，便格外周到殷勤。茶到三泡，曲至两首，我们便邀请小伙子为我们用长嘴铜壶来个注水表演，小伙子很是卖力，他的卖力也成为了此次磁器口之行的趣谈之一。话说茶水品至三泡，小伙子手提一米有余的长嘴铜壶过来续水，前四位朋友他均以正手和背手式高山流水注入，其中一位朋友说，“来个犀牛望月吧”，说音刚落便轮到给我续水，只见小伙子迅速找位，马步立定，双手举着铜壶把手之时，一个漂亮的屈膝下腰，瞅准茶碗位置，一注细细的水龙便准确无误地冲入碗中，茶叶瞬间上下翻滚，好似数双小手揉捻捏搓，真是碗里乾坤小，手中风浪高啊！说话间，眼看着水已添至八分，小伙子依然纹丝不动；眼见水已至碗沿，小伙子仍然屈膝而立；而这时水已冲出茶碗，小伙依然下腰望月；直至水已漫至桌上，小伙子才无奈双膝着地，爬了起来，口里直说“对不起”——原来，只顾望月了，腰上的功夫还缺些火候，以至于眼看着“水漫金山”，却无能为力。大家纷纷以善意的叫好和调侃为小伙子解围，才不至于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店小二显得尴尬。后来，不管是我们要求续水，还是陆续来人添茶，不伙子都改用普通茶水壶加水了。

聊兴酣时，有人提议点首经典二胡曲目《二泉映月》。只见刚刚还穿着长袍、带着瓜皮帽、弹奏电子琴的清瘦艺人，提襟坐定，架好二胡，一个颔首，扬琴起，二胡随，男子一时仿佛化身阿炳，凄凉的身世、谋生的艰难、时局的动荡，这个在最底层苦苦挣扎的劳动人民典型，用二胡讲述了一代人和一个社会的不幸。清瘦汉子时而闭眼倾听，时而怒目圆睁，时而弓弦翻飞，一时间，整个大厅萦绕着凄婉哀伤，那些拉着包车的祥子们、揣着盒子枪虚张声势的军阀门、哪怕是寒冬天也泡在汗水里的棒棒军们，在这歇脚的空儿，把苦难的生活暂且放在一边，说一说今天的收入，互相安慰生计的不易，而我们仿佛就在他们摆着龙门阵的时候，目睹着他们的艰难生活。当我们一言不发，各自沉浸在对曲子的理解中时，只见汉子手停弦住，一曲《二泉映月》已戛然而止，只留下凄婉的余音绕梁不绝。仿佛刚穿越回来，汉子舒一口气，神态微微平和，已然从刚才的忘情中回过神来。这首曲子听罢，众人都噤声不语。这时，一位貌似组织者的中年大姐来问我们下一首听什么，大家都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听大姐向我们推荐一首由重庆童谣改编的二胡曲《蚂蚁》。还是那位汉子，所不同的是已没有了帽子，想必是刚才投入的演出让他有些汗涔涔，所以，这回出场依然长袍在身，却唯独不见了帽子。汉子先用极为押韵的重庆话说了一段四句童谣，接着演奏了这曲让我们从来没听过、却让我们不虚此行的二胡神曲《蚂蚁》。曲子刚开始，短暂而明快的弓弦奏出六只蚂蚁依序出场，小孩子们一个个兴奋观看清点数量，随着蚂蚁的移动，孩子们看到了蚂蚁们之间的排队、搬运、整队等等日常生活场景。这首曲子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用二胡把一首童谣改编的曲子演绎的如此传神，成了我们今天最大的听觉盛宴。也许是遇到了认真听他演奏的听众，汉子的这次演奏明显不同于前面几首曲子，只见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中，仿佛变身一名观看蚂蚁的孩童，面部表情伴随着手部熟稔的弓弦纷飞，眼神时而喜悦，时而激动，身体也随着音乐的跌宕起伏剧烈俯仰，动情之处，汉子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起立狂喊。一曲结束，掌声雷鸣，举目张望，才发现，刚来时空着的桌子上都围满了人，大家纷纷被这样精湛绝妙的表演而震撼，掌声经久不息。后来才知道，这汉子是重庆巴人乐团的职业二胡演员，难怪曲子拉得这样传神。这首曲子彻底引燃了大家继续倾听的热情，《赛马》、《泪蛋蛋掉在沙蒿蒿里》等一批经典曲目纷纷上演。这还不过瘾，又点了几首笛子独奏，台上的演员也是倾力表演，霎时间，我们仿佛置身金色大厅，畅享民乐专场。

劳顿的下午，一盏清茶，几首倾心演奏的曲子，三四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城市，吃有特色鲜明，乐有自在场所，就连码头会这样专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场所，也少不了曲子点缀，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山城那秉承了数千年的文化底蕴。有闲情生长乐趣，这个城市必定是一个快乐的城市。

（作者系杨凌电视台《新风》栏目制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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