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二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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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乐器中，悠悠二胡声是我的最爱。在我的听觉世界中，二胡音乐早已先入为主占据了不可撼动的领主地位。孩童时，乡村广播喇叭里，天天重复播出的都是那几部“样板戏”的对白和唱腔，久而久之，听了上句便能接上下句，那些陈词滥调，已经很难招来听觉的愉悦了。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亲眼目睹李伟老师演奏二胡，声音温婉柔情，顿时耳目一新，一扇通向美妙时空的大门悄然开启。后来一想，那一刻，已经注定我这一生要与二胡结下情缘。四十多年过去了，无论我身处何地，行囊多重，身边必定伴随着二胡。车载音乐，几乎全是二胡演奏。
世俗生活里，难免历经些酸甜苦辣滋味不同的俗事，心情呢，也难免在波峰浪谷中颠簸起伏。拥着平和恬适的心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此来说，唯有二胡，才是我心灵的救主。人生得意时，灯红酒绿，不知不觉中，会忘却形骸。有了悠悠二胡声，才得以被梦中点醒。暮然回首，才提前见得了车水马龙过后尘埃落定的清新景致，提前品得了喧嚣热闹过后门可罗雀的生活真味。是啊，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曲终人散后的归零心境。热闹拥挤的人堆里，着实是找不到自己的；唯有静坐湖边，听得风与树的对话，才知道，这个“我”，大写也好，小写也好，都是那点心境罢了……
失意时，悠悠二胡声，便更是安顿灵魂温情依托的“安魂曲”了。只要用心，那么，哀怨声中，听得出宽慰；哭诉声中，听得出欢笑；追悔声中，听得出希望；纠结声中，听得出松弛……
当然，如何去听，便是心境。如同一阵风吹来，暖，还是凉，其实不由得风，只由得人的那点心觉。
十几岁时，因为苦练二胡，我右手臂膀软组织慢性受挫，终于肿胀红亮，疼痛难忍。母亲心痛得不行，便送我去了医院，我拒绝了医生建议的吃药打针。我对母亲说，我只要能听到二胡声，病痛定是能好的。母亲不信，却又无耐于我，只得借来录音机和二胡音乐磁带，在我耳边播放了一周，病痛硬是好了。
我时常无边地琢磨，二胡制作材料，本是自然天生，却能吟唱出自然没有的美妙声音，这不能不算是奇迹。制作二胡，需要上好的木料，其中，紫檀的，声音透亮饱满，传声遥远，演奏起来，分量适中，手感舒适；黑檀的呢，手感沉甸，声音婉转自如，韵味优雅。当然，蒙琴的蛇皮，厚薄松紧，更有讲究，且不说蛇皮的大小和产地，便是取用的部位，也得精挑细选，背皮虽结实却粗糙僵硬，肚皮虽柔韧却松弛乏力，只有兼得柔韧与结实，两者调和，才能成就上品。
美妙琴声的背后，该是凝聚了多少先人的智慧啊！
若干年前，我得到一把老红木二胡，确是爱不释手。所谓老红木，其实是明清时期传世红木家具的再次利用。经历沧桑，有了几百年的自然干燥变化，老红木的每一“毛孔”都舒张疏通了，通体纯净。由其制作的二胡，声音明亮通透，音色变化多端。
手中握着这把琴，倒像是端着一本厚重的历史。心绪飞扬，穿越在历史与现实之间，遥想着这把琴的今生前世。
是啊，这张蟒皮曾鲜活地穿梭在热带雨林中，曾紧绷发力绞杀各种猎物。那鲜活生灵断然未能料想，它的生命居然在我手中的这把二胡上获得新生，继续向这个世界发出清澈亮音，宣告自己的存在。
还有，这纹理密致质感深沉的老红木，曾经深情鲜活扎根在某片沃土，沐浴着阳光，经受着风雨，还吸吮雨露，身披月光。它坚忍不拔的生命，终于蝶化为人间的艺术作品。是的，它见证过人间温寒冷暖，见证过家室兴衰，甚至见证过血雨腥风，见证过王朝更迭。它，可能是一把太师椅，一扇屏风，一张餐桌，兴许是一对金男玉女新婚寝床……而今，它再一次神奇蝶化为琴的存在，蝶化为袅袅升腾让人陶醉的声波……
凝视着这把琴，我又想起了我们智慧的先祖。他们参悟到，这个万物森然，变幻莫测，纷繁复杂的世界，其实不过是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神奇结果。或许，正是这五行的觉悟，造就了琴的存在。琴，将自然元素顺性用到了极致，所以散发出优雅和谐的声音。我想，我操琴的同时，也是在开启美妙自然韵律的某处按钮，让自然释放出自己独具魅力的天籁之声。
不久前，收到琴友案保兄馈赠的黑檀二胡。拆包、开音、调弦。当它发出第一声清亮的声音，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写着这些文字时，电脑播放器正在播放二胡曲“江河水”。纯净浑厚的声音，动情的旋律，跌宕起伏，舒缓缠绵，如倾如诉……
是啊，唯有二胡，才能发出如此深沉厚重柔情如梦的琴声。琴声悠悠，悠悠琴声……
（摄影：沈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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