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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左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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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脑洞

与脑洞对话丨创造奇思妙想

本文长度12,878字,建议阅读7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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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长,但跌宕起伏!一只黄金左脚,考验人性的贪婪与挣扎、隐喻命运的光怪陆离!请一定要看到结尾,不会令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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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下次见啦~


01


L先生下班了。他要赶回去参加一场研究他的脚的家庭会议。


今天距离过年只有三天了,距离L先生拿年终奖只有两天。这个城市还是很繁忙,一路上还是堵车,看着车窗外密密麻麻蚂蚁般的人群,端着啤酒肚的L先生感觉自己像是被灌香肠一样塞进公车来,而这个香肠正勇敢地闯过挤得满满的食道,赶着被消化。


住不起海景房,每天有一个小时看看人海也行。L先生平常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而今天L先生心情忐忑,要赶回家确认自己左脚的情况。


L先生回到家,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岳母在厨房忙活着,电视打开了,而看起来L先生并没有认真搭理周遭的一切,电视机很热闹地在自娱自乐着。


岳母从厨房出来,又走进房间,打开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露出昨晚的几根金丝,小声地、压抑着心中的兴奋说:“真的,我早上去鉴定过,真的是黄金,还是999千足金丝。”


L先生似乎并不意外“那几根...金丝,你拿去,就当是你的鉴定费吧。”


“鉴定费不用这么多。”岳母说着把纸包又严严实实包好了,放回了房间私藏的首饰盒。“等大家回来,看看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L先生从岳母那里确认关于自己脚的消息。接下来,按照惯例,他在等待着一场关于脚的研究讨论会议就要在饭桌展开。


对于自己的事情,L先生向来是个没有主意的。当然这不意味着L先生会认同别人提的主意,他喜欢从否定别人中找到自己的主意。


岳父也回来了。他向来是没有事情,每天出去打麻将。只要不是麻将打得过于顺利或者过于不顺利,他都会准点回家。


L太太也下班回来了。


家庭会议的所有成员都到齐了。


饭桌前,L先生一家开起了吊扇,这不但是为了凉快,也是为了驱走周围万物滋长般的潮湿味道。南方的冬天不一定会很冷,也不一定会一直炎热。只是今年回潮的天气赶早了,离过年前还有一个星期,回南天就先抢过来拜年。


吊扇在拼命摇晃着,当然,你也可以说吊扇是在拼命地工作。吊扇的根部分明看到飞舞着的天花板的尘埃,眼看着吊扇就要掉下来,却总是掉不下来。


岳母把电视关掉,好好专注吃饭,以及讨论。L先生觉得放着宫斗剧进行家庭讨论的背景挺好,但也不反对岳母把电视关掉的行为。


饭桌上的菜是一锅炖猪蹄。


“你的脚有些特殊状况,吃点猪脚补补。”岳母给L先生盛上猪脚。


“有心了。”L先生看着猪蹄汤,也隐约看到猪蹄汤倒映着的吊扇摇晃着的影子。


今天岳母取消了晨运,一早就去黄金店鉴定黄金。直到得到确定消息后,岳母又去了菜市场买菜。岳母有意无意关注起了猪脚,打量起猪脚的重量,问起了猪脚的价钱。岳母买了2斤猪脚。以前结账的时候岳母总会抱怨猪脚价钱高,这次岳母沉默了,内心在认真计算的是两斤黄金的价钱而不是两斤猪肉的钱,价格单位是刚在金铺看到的金价。


当然岳母买猪脚的心理活动大家是不知道的。可是不得不承认,岳母的猪脚汤很自然地引起了今天家庭会议要讨论的话题。

“确定是金子么?”岳父问。看来显然岳父昨晚用洗脚水淘金并没有收获,而岳母还没有把消息告诉他。


岳母没有说话,眼角看了一下L先生。


“嗯嗯。”L先生点头。L先生意识到是主角需要表态的时候。

L太太停下碗筷。


“我看了一整天新闻,其他地方都没有这种事情呢,真是奇怪。”岳父边翻手机边说,“当然,我也没有和别人说起来这件事。”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L太太着急的说。


“去医院有什么用?都是骗钱的。”岳父抢先接话,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上次他因为高血压入院治疗,医生关切地给他推荐一款德国进口的最新款药,只是医院暂时没货,需要到医院旁边的药店去买,报上医生的姓名还可以打八折。岳父当时很感激医生,立马按照嘱咐穿着病号服就去了,兴高采烈地回到病房后被岳母一阵臭骂。在大家的循循善诱之下,岳父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


从此,岳父和医院有不共戴天之仇。岳父感受到了医生对他的歧视。一个治疗高血压的药,从此就是给岳父治疗智商的。


“你不用医保当然骗你钱。你要是用医保,难道人家要骗国家不成?”岳母白眼。


“可是去了医院,医院能够干什么?”L太太问。L太太的重点还是L先生。


“先看看是不是传染病吧,再化验一下。”岳母显然很有经验的样子。


听到传染病几个字,大家都不由自主触电般一样,各部分器官都向L先生反方向徐徐移动。


L先生咳嗽了一下。


L先生当上高考状元的那年,在村支书的组织指挥下,L先生把全村所有小孩子的额头都摸了一遍,意思是让全村人都沾点文曲星的仙气,个个考上名牌大学。L先生当时真希望人类是用脚来思考的,这样把洗脚水装进瓶子,就可以像观音菩萨给全村人遍洒甘露。想必就算L先生有脚气大家也不会介意,当然那时候L先生还没有脚气。


L先生还想用物理学的物质守恒定律来证明这不可能。想想还是算了,像布鲁诺那样用科学知识进行自我辩解的结果很可能是被烧死。而且最近自己脚的变化也似乎不能用科学来解释。


“这个倒不会传染的。”岳母想了想,很平静地说:“L接触过的桌子之类都没有变化。房间里面的纸包包着的一块猪蹄肉和金丝都放一整天了,纸和猪蹄肉也没有什么变化。”岳母从早上就一直在关注着,回答得胸有成竹。


“可是医生会开什么药让他的脚复原么?”L太太问。


L先生终于忍不住接话,这还是个科普问题:“如果要让黄金变成蛋白质的话,好像要找的是化学家而不是医生呢。”


“截肢最干脆。”岳父说,“而且这也不是件大事情,装上假肢一样能跑,还能参加奥运会。”岳父举自己越战时候,身边战友踩到要截肢的例子。


说到截肢,L先生一阵激灵。L先生相信岳父没有恶意,他只是天性单纯,单纯到不食人间烟火,说的话也显得有点没心没肺。


“这个脚掌被截后怎么处理?”岳母关注这个问题。大概她脑子里面想的还是猪蹄的价钱。


“医院会把肢体直接收掉吧?”岳父问。


“就像胎盘一样?”岳母被点醒了。


L先生的太太听到“胎盘”两字吐了出来。她知道岳母当年生自己的胎盘被医生收走了。她暂时也不清楚究竟这胎盘算是她自己的肉还是算她妈的。重要的是,岳母从此知道胎盘是个“营养”的东西。之后,岳母就向医生朋友不断要来胎盘,说这是兔子肉,然后给L太太吃。后来还是L太太的弟弟不高兴吃,大吵起来。L太太知道真相后。L太太巴不得把一年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岳母接着问:“那要不要给L称好体重,手术后L的重量和截肢的重量总和绝对不能少。”岳母顿了顿,说“当然不是让你截肢,我是预防万一有那么一天大家也先有一个对策。”


和L先生预期一样,家庭会议没有结果地结束了。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昨天晚上L先生的左脚变成黄金左脚。黄金左脚不是形容词,是指左脚变成了真真实实的黄金。


02


L先生还是认为自己的脚不是科学范畴的事情。也许人生就是没有理由的存在。如果人们找到科学上解释的理由,那么这件事就是一部科幻小说。如果人们暂时找不到,这就成了童话故事。


不管怎么说,L先生左脚变成黄金成为一个事实。


L先生只能回忆起关于自己脚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L先生时隔多年踢了一场足球。工作做了五年程序员和三年项目经理,周围的胖子越来越多,同事之间有意无意的以胖子互称。L先生得意地加入嘲笑和讥讽胖子的行列。直到有一次,一个朋友来找L先生,直呼L先生为L胖。L先生愣住了,环顾四看,确定方圆几公里内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更不说L姓的确实只有他一个,L胖称号确实叫的是L先生。


L先生大学的时候经常踢足球,还有黄金左脚的称号。L先生决定重出江湖。


足球场的胖子们在奔跑着,很多人穿的都是大学时期的战衣。衣服装不下年龄,也掩盖不了肥肉。于是球衣鼓得涨涨的,时不时露出肉来,那情景就像下锅乱炖的饺子,鼓鼓的马上要露馅的样子。L先生这枚饺子也勇敢下锅了。


上场了5分钟, L先生的左脚被踢了一下,当然按照别人的说法是L先生踢了别人一下。无论如何,L先生的左脚残忍地受伤了。


现在回想起来,L先生懊悔不已。


L先生懊悔被人踢了之后就应该马上下场休息。可再一想当初确实不觉得怎么痛,更何况上场5分钟也是要平摊场地费,这比现场看世界杯的门票还贵。L先生当时真心不舍得。


L先生懊悔踢完球后就不应该拖着伤腿走回家。L先生正想买车的前一秒,这个城市限号了。L先生又不敢打车。L先生在这个城市还没有房子,半年前结的婚,现在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


岳父是转业军人,退伍后到这个城市的国企工厂来,岳母也跟着过来。岳父打过越战,是个工兵,专门负责排雷。可惜他见过敌人的坑,却没有踩过自己人挖的坑。国企改革,岳父成了替罪羊,就顺理成章下岗了。可能岳父见过悍马,却没有见过悍妇。


自从岳父下岗没有收入之后,岳母爆发成了悍妇,躺街游行争取到了下岗赔偿款,并买了套两居室的安居房,岳父岳母住一间,L先生和太太住一间,小舅子就搬出去和女朋友同居了,这几天他未来的岳父岳母也过来视察了。L先生的理解是小舅子是为了不见他爸妈而要和女朋友同居才搬出去,而L先生是为了可以陪岳父岳母而搬进来。


岳母对的士的声音特别敏感,如果她知道L先生打车回来,免不了连着几天指桑骂槐发泄对L先生浪费钱的牢骚。L先生自然是避犹不及的。


L先生只能懊悔不应该在脚还没有好的时候就答应去出差。出差的地方偏偏是北方的海边。这等于是北方冬天的寒冷和南方冬天的潮湿合体了,物理攻击加上魔法攻击,异常的寒冷。据说冬天这里的房子会莫名其妙的倒塌。其原因的说法有很多,而作为理工科学生,L先生最接受这种说法,一群人从房子经过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这群人集体抖抖索索,形成共振,把房子共振倒了。


L先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为了拿年终奖才出差的。这次出差是个大项目,也直接决定了今年年终奖的尺寸。


几天前,L先生在L太太的软硬兼施之下终于买房了,尽管是期房。有了期房后,L先生才稍微有点底气在老婆家住着。古语说,窃不是偷。L先生无比认同这句话。对于L先生来说,准确的说法是“借不是租”。L先生自己有房子,只是暂时住在岳父母家。L先生满脸是泪地刷爆了信用卡给了首付钱,就等着年终奖来还信用卡。每每此时,只有最近房价暴涨的消息能够让L先生泪中带笑。


L先生回想起这次出差。L先生的上级Z总监亲自负责这个项目。Z总监其实只比L先生大两年,是L先生大学的校友,也是踢足球的球友,当初也是Z总监亲自招聘了L先生。他们在一起工作十年了,只不过现在一个是总监,一个是总监的下级。当然L先生是Z总监最信任的人,才安排L先生如此重要的任务。L先生甚至在大脑中模拟过无数次和对方公司接洽的高级场景。然而Z总监一直让L先生打电话过来让L先生在宾馆待命,突然一天又让L先生停止出差,回家待命。


L先生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多想原因,就准备回家了。L先生也习惯待命了,这也一直是L先生的工作状态。L先生只知道自己每一步都不能错,尽管不知道前方在哪里。


一堆莫名其妙又必须发生的事情,L先生为自己的懊悔一一找到了答案。看来L先生的脚是注定要出问题的。


这几天L先生的脚都上了老婆在网店上买的膏药,粘稠的膏药把袜子染成了金黄色。成堆的袜子堆在宾馆里,L先生也懒得收拾了,就用脏袜子在宾馆摆成金黄色的“C”“U”的形状。L先生要和这个地方再见了。


出差回家见到太太的那一刻,L先生的脚居然不疼了。


脚不疼了,然而颜色也变成金黄色。L先生发现自己左脚整个都变得金黄金黄,发着光。


岳父靠近L先生左脚,看了又看,一如当年打仗排雷一样,大叫道:“这就是黄金啊!我见过。”L先生岳父下岗后没有事情做,有一段时间跟着几个老乡去东北一个金矿淘金去了。岳父负责的就是淘金工。


岳母闻讯而来。岳母今天电了发,一头烫发如同打了过量的营养素一般灿烂生长。


“就你见过黄金啊,又不见你有黄金!”岳母给岳父白眼。


“这真的是黄金!”岳父坚持道。


“是吗?”岳母转过头,盯着L先生的脚。整个金灿灿亮瞎了岳母的眼,“这么一大块金子,快要好几十万人民币了吧?”岳母眯着眼睛说。


“妈,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L太太问。


岳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隔壁的师奶去金行要给媳妇买黄金项链,我也跟过去看看。这不,你弟弟不是有个女朋友,要结婚了么,说不定要给她也准备个项链。”


岳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说,“当然,我没有买。黄金实在太贵了,我可没有钱买。再说,有钱也要给我女儿买,怎么会给别人的女儿买呢?”


“这真的是黄金啊,我懂的。”岳父依然还沉迷在自己是世界中,“可为什么长在人的脚上呢?”


L先生慌张了。虽然L先生没有淘过金,没有进过金铺,可凭借以前的生活经验,自己的左脚是黄金的机会很大。


“对了,我要看看这泡脚水。”不等回复,岳父就端着泡脚的草药水去洗手间了。谁知道他是去鉴定这究竟是不是黄金水,还是重操旧业,在洗脚水里淘黄金去了。


岳母迟疑地对L先生说:“女婿,和你商量个事情。你看,你看,能不能从脚上拔下根脚毛,我拿去鉴定一下。就一根毛,很快拔掉,不疼的。”


岳母有点尴尬地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去鉴定一下是不是黄金,我们也好看看接着怎么办,你看是不?”


L先生自觉行动起来。不像大腿那样脚毛茂盛,这脚掌和脚踝就是一片不毛之地。好不容易从脚面上拔了三根脚毛,L先生小心翼翼的交到的岳母的手上。脚毛虽小,也是金光闪闪,再好的工匠都打造不出这几根金丝。


“你给了三根我呢,我只要一根。”岳母如举千斤接过脚毛,说“也好,多点鉴定起来准确点,放心,反正都是原封不动还给你们。”


“没事,你就拿去好了。”L先生连忙表态。L先生又说:“这事妈你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你的医生朋友们。”


岳母拿去检验了,检验的结果真的是黄金,因此也有了研究脚的家庭会议。


03


几个噩梦后,L先生醒来了。


平常L先生醒来后喜欢玩手机,他要借助手机的光线从睡梦回到现实中。这次他直接掀开被子看起自己的脚。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失望,L先生看到的还是一大块黄金。 黄金闪闪让L先生瞬间回到现实。


L先生要考虑上班的事情。他又在脑子模拟要如何向Z总监汇报出差的工作情况。汇报不是关键,L先生也想了解一下他的年终奖。这年终奖可是关系到他的房子。


L先生的下肢短,又喜欢穿宽大的裤子,宽大的裤脚把鞋子遮的严严实实,里面穿什么袜子倒是无所谓。L先生给自己的左脚套了两双厚袜子才出门。所谓钱财不外露,要好好藏起来。


尽管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次如何向Z总监汇报,可是真正汇报时却忘得一干二净。L先生结结巴巴地汇报着,他每说下一句话都是临时根据Z总监的表情而决定的。Z总监没有解释为什么提前让L先生回来,平静地听着L先生汇报,表示知道了,让L先生继续工作,平时如何工作就继续怎么工作。


L先生实在忘记了平时是怎么工作。L先生看着旁边的程序员在卖力工作着,想起了当年做程序员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经常加班,经常吃方便面。吃完的空方便面桶用竹签串在一起,放在办公室旁边,立起来像个招魂旗。而现在L先生不做程序员一段时间了,转跟项目管理。没有Z总监的下一步安排,L先生是不知道做什么了。


L先生发觉整个公司最近也有点不对劲。老板喜欢把公司比喻为军队,还安排了负责业务的叫做团长,负责管理的叫做政委。L先生向来很反感这个,最近他真的发现公司有点像军队。军队上了战场战友往往有去无回,L先生发现这段时间很多同事都不见了,一不小心又有人离职了。


L先生习惯地上班先上网。准确的说,这次难得L先生有意识地上网。他首先上网看了一下有没有各种人变黄金的新闻。还真的是没有。L先生又看了牛皮癣的消息,证明自己真的不是牛皮癣。L先生没有头绪,胡乱查看一堆关于黄金的消息,最后L先生查了关于工伤的信息,L先生的脚是在出差期间发生变化的。万一真有什么问题,这算不算工伤呢,L先生纳闷。L先生又忍住不提,按照这个解释,黄金算不算自己在工作时间的财产要算公司所有呢?L先生还想不通这个问题。


实在没有事情做,L先生发挥自己老油子的优势,找了工作的借口,提前开溜了。这种事情是L先生和工作之间的默契,也是和Z先生多年的默契。


小舅子也过来了。小舅子是自由职业,来去一阵风。


“姐夫回来了。”小舅子连忙招呼着。L先生对岳母的谄媚多少有装的成分,小舅子却显得专业和自然得多,如同宠物一般可爱。


“嗯嗯。你送走你女朋友的爸妈了啦?”L先生每次都控制不了要看小舅子的头发。小舅子的发胶总是笔直,浓的仿佛随时沾得住空气中的飞虫。


“是的,谈得很愉快,这不找妈妈商量彩礼的事情来了么?”小舅子说。“姐夫,彩礼要全靠你了,你可是答应过姐姐要好好照顾我的。”


L先生心一凉,年终奖只是答应了自己要还首付的信用卡,可没有答应给小舅子的嫁妆。看着旁边的岳母,L先生恍然大悟。如果自己没有答应过小舅子的话,那么自然就是岳母答应的了。L先生硬着头皮说“但是要等等,还有几天发年终奖。”


“没有问题。”小舅子兴奋地说,转头对他妈说:“妈,上次你送给小丽的金项链,她很喜欢。可是就是太小了,婚礼的时候,新娘要整个手臂都戴满黄金。你和爸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再送一个大点的吧。”


岳母尴尬地笑笑。原来岳母上次果然还是把金项链买了,这恐怕也是她所有的退休钱了。


小舅子接着说:“她爸妈对我很满意,对我也很好的。这不,彩礼也没有难为我,十万块,算是她家当地最低消费。”


L先生心头再一凉,按照去年年终奖的数额来推算,彩礼,勉强可行;但是还能剩多少钱还信用卡就不好说了。


小舅子注意到L先生的神情变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小丽她还有个弟弟,也处对象了。这彩礼转手给她弟弟做彩礼用。当然还是姐夫最幸福,娶我姐姐都不用彩礼。”


L先生推算着,原来他的年终奖即将要给老婆的弟弟的女朋友的弟弟的女朋友。这是一条漫长的食物链,中间可能产出GDP,可悲的是L先生没有姐妹,恐怕是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了。


把重要信息传递到位后,小舅子风一样离开了。


想到自己的婚姻,L先生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求婚时对老婆的告白。L先生说到“我没有钱买大房子,甚至现在也租不起大房子。可是哪怕房子再小,我也需要一整墙的书柜,放着各种各样的书,有哲学的,有金融的,有编程的。我第一次站在大学图书馆前双脚是颤抖的。我要让我们的小孩终日对着书柜,从此对知识充满敬畏而非恐惧,他看着不同类型的书,然后选择自己不同的人生道路。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对着天花板起誓,嫁给我吧。”


L先生自认为这段告白很浪漫。L先生老婆也认为很浪漫,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动摇让L先生买房的想法。L先生是被说得不耐烦了,咬牙签了买房的合同,而今要面临着年终奖给谁的问题。


L先生曾经是个程序员,而此刻的愿望是编段嵌入式程序可以自动操作身体。一旦编好程序,余下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L先生对着岳母说,“彩礼的十万块我会负责,只是千万不能告诉小舅子我脚的事情。”


“明白。”岳母笑着说。


04


L先生终于发现黄金左脚的规律。这个规律不但和自己相关,而且几乎和这个城市大部分人的命运相关。


L先生时刻关注自己脚的变化。黄金变化的速度很不规律,有时候飞快,有时候又缓慢,有时候甚至下降。然而总体上,黄金的比例是在上升。在黄金左脚被发现的两天后,L先生的整个小腿都已经变成了黄金。


和大部分80后一样,L先生的手机坏了从来不修,使劲敲打几下又好了。可是L先生不敢指望踢着踢着球,脚又复原了。他需要找出规律,然后自救。


L先生就像当年做科学实验一样,把每天黄金部分的高度和面积都记录下来。L先生尝试结合天气气温变化等外界因素进行分析,根据蝴蝶效应和大数据思想,L先生甚至把所有各大洲的气候变化都用进来计算了。L先生一度懊悔没有在母亲去世之前学会天支地干算法,不然或许可以用来计算。然而L先生还是一无所获。


L先生颓丧之极。每每这个时候,L先生就会上网看自己房子的价格。房价的的涨幅让L先生瞠目,房价也是L先生最好的心理医生,唯一能够给到他心灵安慰的东西。L先生和房子所代表的价格数字绑在了一起。L先生每天拖着上百万在生活着。除了不断飙涨的那套期房的房价数字,L先生现在还有同样暴涨黄金左脚价格的数字。


终于L先生找到了黄金变化的规律。原来L先生最近关注房价的变化,他发现了有个统计指数叫做平均交易价格。然后L先生发现在过去几年每年的房价指数数据和他这几天脚的黄金部分的体积的变化数据完全呈正相关的关系。


简单说,如果房价涨了,那么L先生脚的黄金部分也会跟着涨。


这个规律连L先生自己都不相信,事实结果却和L先生每天记录的数字毫厘不差。


L先生为自己的发现惊讶不已。他不但可以发现规律,而且这意味着他可以预测未来的房价。


05


L先生想马上回家和家人分享这个消息,但是他今天不能提前走。


今天除夕,工作的最后一天,也是规定发年终奖的一天,L先生用一整年来盼望这一天。过了几天,又要花一整年的时间来期盼下一年的年终奖。就像西西弗斯要永远周而复始的推着沉重的石头到山顶,又要再眼看着这个大石头滚到山脚下面,前功尽弃。整个漫长过程只有在最顶峰的时候才有一丝的快感,而发年终奖就是这一时刻。


小舅子的彩礼,L先生的信用卡,全在年终奖。L先生要找Z总监确定年终奖了,也顺便要聊聊。


黄金左脚的事情L先生没有告诉任何人,L先生决定要告诉Z总监了。其实Z总监算是L先生难得的朋友,L先生也想和人倾诉一下。


这天L先生却找不到Z总监。


推开Z总监办公室时,L先生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个大鱼缸。


鱼缸里是一条硕大的金龙鱼,闪闪发光,晃了L先生一眼。从金龙鱼游过的缝隙中,L先生发现眼前是个陌生的面孔,一个年纪很大的妇女。


“我是Q总Q老板的姐姐。”该妇女说到。L先生也依稀想起,公司老板确实姓Q。


“你是L?”Q总说道。


“嗯嗯。”L先生低头答道。


“你被辞退了。”Q总大声说。


“什么?”L先生惊叫起来,抬起头来。L先生见上级总是习惯低着头。头一次听说被老板炒掉,L先生也第一次抬头见老板。Q总上了很厚的妆,脸上明显有很多粉。L先生甚至担心如果有蚊子落在她脸上都会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北方那项目,是你出差谈的吧?后来吹了哼,Z居然自己成立了公司,接了这个项目。”Q总咆哮。


“真的吗?”L先生大惊,同时也突然明白出差的莫名其妙以及回来后的奇怪事情了。


“你会不知道?去出差和对方洽谈的人是你。”Q总继续咆哮,“你不用上班了!”


L先生看见事情无法挽回,小心翼翼着问出一句,“那年终奖呢?按照规定是今天发年终奖了吧?”


“年终奖的确是今天发。”Q总头继续咆哮,说,“哼,所以你在今天被炒了!”


L先生绝望了。西西弗斯被沉重的石头压垮了。


“可是我在出差的时候受伤了,这是工伤。工伤期间你不能炒我。”L先生说。


“什么?”Q总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L先生愣住了。他可以给Z总监看他的黄金左脚,可是怎么也不能给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一切。


“你去找财务去。”Q总头也不抬、“其实我可以告你的!”。


L先生花了半天时间和财务一起研究劳动法。L先生想起和一个朋友玩桌游游戏。朋友总是出错牌,L先生只能给他再次不厌其烦讲解规则,结果他们一整个晚上都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研究游戏规则。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有的人是真的不懂规则,有的人是不满规则要创造规则,有的人是在知道规则却在装糊涂。


L先生以这个游戏规则下最苛刻的条件终于和财务达成了共识,十万块了结了L先生和这个公司的恩怨。


巴顿说过,一个战士最好的结局是在最后一场战争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L先生拿着最后的一笔钱,离开工作八年的公司。这公司的生老病死,再也和他无关了。


06


L先生很快回到了家。以往的这个时候L先生正在公司下班的路上。目前这个时刻正好距离L先生下班的时间已过去一个小时,也正好距离L先生回到家一个小时。今天回来的路上倒是畅通无阻,大部分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城市都是相似,老家各有各的不同。人说城市长大的人是没有老家的概念的,而L先生觉得如果自己有孩子在城市长大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认为宁静而空无一人的城市才是年味。


家里人都齐了,迎着年夜饭的盛宴。这个场合没有小舅子,男人都是去娘家过年的,L先生这样,小舅子也是这样。


L先生和家人分享了关于黄金左脚规律的发现,并且用数据证明了这个发现的合理性。


全家都已经讨论开了。声音已经激烈得完全掩盖宫斗剧大结局高潮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怎么这么快,你整个小腿都是黄金了么?”岳母关切地问。


“那样就可以知道明年的房价了么?楼市的事情这么多专家都说不准呢。大家都靠你来投资的话,那么就都发财了。”岳父同样关切地说。


L先生的太太掀开L先生裤子,看着整个变成黄金的小腿,忧心忡忡说:“如果房价再涨,那你怎么办?”


L先生无言以对。岳父岳母多吃几十年饭的经验似乎也帮不上任何忙。


岳母打破了沉默。“明天过年,要放假了吧。”岳母问。


“是的,放假了。”L先生心里说的“要放大假了。”


“对了,就是你弟弟的事情。你年终奖的事情还顺利吧。”岳母小声问。


“都顺利,钱稍后给他转过去。”L先生没有说这不是年终奖,是赔偿金。钞票上的头像都是一样的,至少L先生的太太的弟弟的女朋友的弟弟的女朋友不用分辨哪些钞票是年终奖,哪些钞票是赔偿金。可是L先生需要区分哪些是给彩礼,哪些是还首期信用卡。


“那好那好。”岳母微笑着。“我去给他回个电话,把钱汇过去。他今天每十分钟就给我打一个电话问这件事情。”


“今晚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你的脚。再看看明天情况吧。”年夜饭在这个结论下结束了。


春节晚会如期开始了,全家人都若有所思,却都早早睡觉去了。


L先生辗转反侧,思考着明天的各种可能性。最终他还是睡着了。因为他担心如果自己不睡觉,可能就不算新的一天,自己黄金小腿的走势也会受到影响。


07


L先生在新年的鞭炮声中醒来。而他新年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看大腿,如同在一片欢乐祥和中参加剪彩仪式。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L先生还是大叫起来。L先生左边整条大腿都已经变成了黄金,L先生对步步逼近的黄金感到无比恐怖。


“怎么了?”早已在睡房门口准备多时的岳父岳母瞬间出现。


大家都被这片黄金惊呆了,头一次见到这么整齐的黄金在一起。按照惯例,大年初一岳父岳母会给后辈们发红包,然而L先生这么一大块黄金裹上红布就是最大的新年礼物了。


“怎么办?”L太太哭起来。


“房价涨的也太离谱了吧,比昨天超过一倍了!”岳母惊讶。一整块黄金颇为壮观,按照这个预期房价的增速,似乎房产比黄金更为壮观了。


“是啊,再上去就要到腰部了。”岳父说:“那么多战友,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可以这么高的位置截肢还可以生存的呢。”


“按照这个趋势,说不定明天就要过头了呢。”岳母继续补刀。


“赶紧送医院啊。”L太太哭着说。


L先生头一次有一种面临死亡的感觉。L先生想过自己坟墓墓志铭什么都不要写,刻着他生前房产和身后墓穴总价的数字就行。


L先生又在思考死后归何处的问题。L先生知道,如果自己因为变成黄金去世的话,恐怕是没有机会土葬的,这个叫陪葬还差不多。又或许棺材里的自己被摆成条美人鱼,一头是肉身,一头是黄金。L先生恐怕也是没有机会火葬的,不然熔炉下出来一个好大的黄金舍利子。最有可能的是天葬,L先生要把自己丢在人群中,让人们如同苍鹰啄食般抢夺自己,化为无数漂亮的首饰。


L先生之所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倒不是忧心后事,纯粹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你说,这么大块黄金,医院应该怎么处理呢?”岳母还在思考。


“就按照你之前说的,先称重,再截肢。”岳父似乎记忆力不错。


“哪有这么简单,万一医院说禁止买卖器官或者说拿回去研究,那怎么办?”岳母果然思考得很全面。


全家人都陷入了沉默。


岳母继续说:“还有一个问题,现在上医院要先交押金,L的年终奖都给弟弟要走了,款昨天汇过去了,现在可能已经到了他女朋友家人手上了。现在说也晚了。早知道当初我家也要点彩礼。算了,这个就不说了。”


“我有一个提议,只是提议,你们可以参考一下。”L先生喝了一口水,慢慢说:“如果把我送去医院截肢,那么截肢的部分当然是没有用的了。”


“当然没有用的,他们都用假肢。”岳父附和。


岳母难得没有白眼岳父。L先生继续,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去医院截肢,对于我们最好的结果就是把整个黄金大腿还给我们,可是谁知道会还多少呢?所以我的提议是,在送医院之前,可以先把我身体上的一部分黄金切下来。以脚治脚,至少把医药费凑齐了。”


大家都被L先生这个大胆的想法而震惊了。它是如此的没有人情,又是如此合理得无可反驳。


“可是该切下多少呢?”岳母问。


L先生思考了一下,说“如果不疼的话,可以把左脚小腿都切了。按照现在的价钱,也有上百万了。一部分还信用卡,一部分留着医药费,一部分可以给你们养老。对了,上次小舅子不是说你给他女朋友的金项链太小了么?这次可以给大点。”


“不行!”L太太喊道。


“可是从逻辑上很合理的,这腿始终是要切掉的,也无所谓小腿了。”L先生说道。


L太太没有说什么,恨恨地看着她妈妈。


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新年的鞭炮声稀稀疏疏地响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地上还有一抹血迹,是昨天杀鸡留下的,因为风俗不允许打扫,这抹鸡血也留着过年了。


当年淘金的工具好像没有合适的,岳母想起了下岗时从工厂偷走的电锯。岳父在关二哥位上点上三根香,操作起电锯来。他当年只是看过战友截肢,今天确是亲自操刀。


鞭炮声中又多了一片马达声。看着地上的一抹鸡血,L先生全然不觉得疼痛。


很快,一整个黄金小腿被取下来了。没有血,没有疼,L先生还活着。


岳母心疼地看着L君,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整块黄金抱走了。至于后面怎么出手黄金岳母是想得很清楚的了。


“这些金粉也不能浪费啊,淘金就是要一点一点淘的。”岳父把切割时的金粉小心翼翼地收拾好。


“快送医院!”L太太喊道。


大家张罗着把L先生送去医院。


08


全家人把L先生送到了医院。


“先检查。”门诊医生说。


L先生体检结果很快出来了。L先生一切正常。除了有一点脂肪肝。


“有脂肪肝,其他体检结果很正常啊。”值班医生说道。


“我的腿……”L先生问道。


“体检结果不是正常么?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就先住院观察吧,明天主治医生过来再看”。值班医生瞟了空荡荡的裤管一眼,麻木说道。


L先生觉得如果告诉医生腿的真相,尤其可以预测房价的事情,主治医生是会连夜过来的,或者是连夜买房去。


然而L先生一家并没有说出这个情况,于是主治医生第二天才到。


年初一的晚上,L先生睡在病床上。他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他仿佛看到了在大书柜面前的一个小男孩在看着书。L先生还在睡觉的的时候,主治医生便闯了进来。


主治医生看了看L先生的体检报告,也看了看L先生空荡荡的裤管,冷静说:“一切正常,小腿伤口愈合也很好。你要装假肢的话可以转整型科。”


L先生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左腿,果然,大腿之下,空空如也;大腿之上,一切如常。


一般来说,医院功能是让一个之前很健康的人检查后发现充满问题,可对于L先生这种本来不是病的异常,医院的功能让L先生恢复正常了。


一切都回归正常了,大家都像发了场梦一般。也只有L先生左腿的假肢证明这件事情发生过。也幸好L先生能够证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大家也都记得这么一个事实:房价会大涨。


回到家后,L先生又发了个梦,梦见自己参加了小舅子的婚礼。新娘子很漂亮,从头到脚带着沉甸甸的金首饰,享受着众人的艳羡目光。突然间,这些金首饰变成了血肉横飞……


09


半年后。


小舅子买了房,用彩礼的钱加上无数信用卡。岳母最终没有守住秘密,把L先生的黄金左脚以及左脚的秘密告诉了小舅子。


L太太还是为了L先生少了腿而后悔不已。L太太也知道了L先生失去工作,供房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明知房价还会大涨,L太太毅然把房子卖了,用涨价的钱给L先生配了最好的假肢。


L先生带上假肢,又能上去踢球了。假肢用起来很顺脚,L先生恢复了大学时代的叱咤风云,这次他真的成了黄金左脚。


大家都习惯记住好的事情,也会选择性忘记不好的事情。L先生黄金左脚的规律依然,他的脚成功预示了今年的房价的大涨,可消失掉的黄金左脚预示着明年的房价跌到谷底。


房价直直的往下掉,从L先生的大腿掉到了L先生的脚掌,最后是脚掌以下。因为L先生自己都不知道截肢的左脚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哪里是房价的最低点。


小舅子被套牢了,结婚告吹了,还有一堆信用卡要还的压力,他想到了跳楼。


小舅子往高楼爬去。小舅子当初预期房价能涨到多高,恐怕就要从那个高度跳下来。小舅子上到楼顶,一群人在排队等着跳楼。原来买房摇号要排队,跳楼也要排队。


L先生还在空旷的球场奔跑着。周围高楼飞下来无数黑压压的黑影,如同陨石般乱飞。


封面:Alena Aena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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