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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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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P城在一座山冈上。在老城的墙脚下,一条小河潺潺流过,这条小河夹在陡峭的河岸之间,河水很深。大概就是因为它那清脆的流水声,人们才称它为叮咚河。假如您从通往凡尔赛的大道过来,就得在南门口经过叮咚河上的一座单孔石桥,石桥两旁低矮粗壮的圆栏杆,成了郊区所有老年人休息时坐的长凳。进城后上坡,就是丽日街,街尽头是静静的四姑娘广场,广场上铺着大石块,石缝间杂草丛生,使得这块广场看上去绿油油的,像一块草地。四周房子里寂静无声。每过半小时左右会慢吞吞走过一个行人,引起马厩门后一条狗的狂吠。这个僻静的地方每天要热闹两次,那是几个按时经过这儿到丽日街一家饭铺去吃包饭的时候。 

朱利安·米雄住在广场左面一个花农的家里,花农把他家二楼一个大房间租给了他,自己住在这幢房子另一面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对着卡特琳街,他的花园就在这条街上。朱利安有独用的门和楼梯,他安静地在这里过日子。他只有二十五岁,却就像一个喜欢过退隐生活的小市民那样离群索居。 

这个青年自幼父母双亡。从前米雄一家在芒特附近阿吕埃村经营马具皮件。朱利安的父母去世以后,他的叔父把他送进一个寄宿学校读书。后来他叔父也离开了尘世,于是朱利安在P城邮局任一个小小的邮件发货员,至今已五年。他一年的薪金是一千五百法郎,永远没有加薪的指望。尽管如此,他还是积蓄了一些钱,从来也没有想象过还有比这更宽裕更愉快的日子。 

朱利安是个高个子,瘦骨嶙峋,但刚劲有力,他一双粗大的手使他自己都感到拿不出来。他自己觉得长得很丑,四方形的脑袋,就像一个过于粗鲁的雕塑家刚制成毛坯就撂下的一座塑像;这使他感到有些羞怯,尤其在一些小姐面前。有一个洗衣妇曾笑着对他说他长得并不太丑,这句话使他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平静。在街上,他低头弯腰,甩着胳膊迈着大步往家里走,只想早些回到他的隐身之处。由于行动笨拙,他总是感到有些战战兢兢、惴惴不安,一心只指望庸庸碌碌、默默无闻,这已经是他的一种病态的需要。他没有一个知心朋友,也没有一件风流韵事,只想做个与世隔绝的隐修士。 

这种生活一点没有使他宽阔的肩膀感到有什么负担。朱利安内心感到非常幸福。他有一个安静而纯洁的灵魂。他那有一定规律的日常生活极为平静。早晨,他上办公室去,安详地接着做昨天的工作;中午吃一只小面包后又开始抄写;后来又吃晚饭,上床睡觉。第二天,太阳升起,同样的一天重新开始,就这样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一个月一个月地过着。这种缓慢行进的生活最后就像一曲柔和的音乐,使他就像那些白天犁地,到了晚上躺在新鲜的麦秸中反刍草料的耕牛一样昏昏入睡,陷入相同的梦境。他细细地品味着这种单调生活的乐趣。他的乐趣就是有时候在晚饭后走过丽日街坐在桥栏杆上一直待到九点。他让两条腿悬在水面上,看着脚下白浪滚滚,日夜淙淙而流的叮咚河。两岸的柳树低垂着它们灰白的枝头,在水中投下了它们的倒影。天上落下一片白茫茫的黄昏景色。他就陶醉于这静谧的大自然之中,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条叮咚河总是在这美妙的寂静之中,在同一条草地河床上流过,大概和他同样幸福。天空中繁星闪烁,他吸饱了新鲜的空气,回家睡觉。 

此外,朱利安还有其他的乐趣。每逢假日,他就一个人徒步出门,走得很远,累得筋疲力尽后回家,这使他感到高兴。他还交了一个哑巴朋友,那是一个雕刻工人,他们两人手挽着手整个下午在林阴道上散步,互相也不做什么手势。有些时候,他和这个哑巴坐在“旅客之家”咖啡馆尽里头没完没了地下棋,一动不动,全神贯注。他曾经养过一条狗,后来给车子碾死了,他那么虔诚地思念它,以致后来不愿意再养动物了。在邮局里,大家都和他打趣,说他和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相好,那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赤脚的卖火柴的女孩子,因为他经常给她一把把的铜子,却不要她的火柴;但是他被惹恼了,以后就偷偷地塞铜子给她。从来没有人在晚上遇到过他有女人陪着在城墙边散步。P城的女工,一些机灵活泼的调皮姑娘最后不得不放过了他;他走过她们面前时,连大气也不敢出,把她们勾引他的嬉笑当作是对他的嘲弄。城里面的人有些说他是傻瓜,另外有些则认为对这样一个外表温和、生性孤独的小伙子要多加提防。 

朱利安的天堂是他的房间,在那里他可以自由呼吸,只有在他的房间里他才相信自己不受外界的侵扰。于是,他可以挺直腰杆,一个人笑笑,看到他镜子里的影子还那么年轻,他奇怪得不禁愣住了。他的房间很大,他在里面放了一张长沙发,一张圆桌,还有两把椅子和一把扶手椅。放了这些家具以后,房间里仍有供他来回走走的地方。床铺缩在一个巨大的凹室里面,在两扇窗子中间有一口像儿童玩具似的胡桃木小柜子。他在房间里散步,或坐或躺,从来也不感到寂寞。他从不在办公室以外写字,一看到书就感到累。给他包饭的老太婆坚持要借些小说给他看,让他受教育,可是他在归还这些书的时候说不出书的内容,这些曲折的故事对他来说情节过于离奇。他偶尔也画几笔,可总是画同样一个头像,一个神情严肃的女人的侧影,系着头带,发髻上还弯弯曲曲地盘着一串珍珠。他唯一喜爱的是音乐,有时整个晚上他都吹笛子,这是他超于一切的最感兴趣的消遣。 

朱利安吹笛子完全是自学的。市场广场上一家旧货店里有一支旧的黄杨木笛子,他看中已经很久,这是一件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那时有钱,但不敢走进店铺去买,怕被人嗤笑。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壮大胆子进去把它买了下来,放在外套里面,紧紧地抱在胸口,奔回家中。随后,他就紧闭门窗,轻轻地吹,不让别人听见。他在一家小书店里找到一本关于笛子演奏法的旧书,慢慢地学了两年。他大着胆子开着窗户吹奏还只是六个月以前开始的。他只会吹奏一些古老、缓慢和简单的曲子,上一世纪的一些抒情歌曲。他像一个满怀激情的小学生那样笨拙生硬地吹奏这些乐曲,笛声悠扬,无限温柔。在暖洋洋的晚上,当整个街区都进入梦乡,听到从这燃着一支蜡烛的大房间里传出去的轻柔的乐曲,人们会以为这是一种爱情的诉说,有些发抖又很低沉,把在大白天决不会说出来的心事倾吐给寂静的夜晚。 

为了节省,他还经常吹灭灯火,因为这些曲子他都能背下来了。再说,他也喜欢黑暗。于是,他坐在窗前,面对苍穹,在一片漆黑中吹奏。有几个过路人抬起头来,寻找这犹如远处一只夜莺在鸣啭歌喉的清脆美妙的乐声从何而来。这支旧黄杨木笛有点儿裂了,发出的声音比较模糊,就像一位过去的侯爵夫人的甜美的细嗓子,还能正确地唱出她年轻时代的舞曲。音符一个一个像长着翅翼似的飞走了。这乐声好像来自黑夜,它与夜晚的那种平凡的气息混成一片,多么和谐。 

朱利安很怕四周邻居抱怨。可是外省人睡得死。再说四姑娘广场周围只住着一个公证人萨沃尔南先生和一个退休宪兵皮图上尉,这是两个很随和的邻居,他们九点钟就上床睡觉。朱利安更怕的是一个高等住宅里的,也就是那正对着他窗子、矗立在广场另一边的玛尔萨纳府邸里的住户,这幢房子的正面灰暗、严肃、朴素,像一座修道院一样。一个杂草蔓生的五个梯级的台阶通向一扇圆形的大门,门上有一些巨大的钉头加固。这幢房子只有两层,上面一层并排有十个窗子,窗子外面的百叶窗每天都按时开关,厚厚的窗帘总是遮着,外界看不见房间里的任何情况。左边花园里巨大的栗树织成了一片绿荫,绿色的波浪一直延伸到城墙脚边。这幢威严的府邸,它的花园,它的使人肃然起敬的墙垣,它的忧郁的王府般的外表,使朱利安想到,如果玛尔萨纳家里的人不喜欢听笛声,只要他们说个“不”字,就肯定可以使他停吹。 

而且,当朱利安把臂肘支在窗口看着他感到那么宏伟的花园和建筑物时,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宗教式的崇敬之意。这座府邸在当地享有盛名,人们都说外地人还远道前来参观。关于玛尔萨纳家的财富同样也有各种传闻。朱利安早就在窥视这座老房子,想揭穿这偌大一笔财产的秘闻。可是,虽然他有时整整几个小时傻乎乎地伫立在那儿,他看到的却只是府邸灰色的正面和一大片黑黝黝的栗树,从来没有一个人登上那个台阶上碎裂的梯级,那长满绿苔的大门也从未见打开过,玛尔萨纳家的人把这扇门堵死了,他们从圣阿纳街上一扇栅栏门进出;此外,在城墙附近一条小巷尽头有一扇朱利安看不见的、通向花园的小门。对朱利安来说,这座府邸一直是死气沉沉的,就像神话中的一所宫殿一样,里面住着一些看不见的人。每天早晚,他只看到开关百叶窗的佣人的胳膊。随后,这幢房子又恢复了它凄凉、肃穆的外貌,就像一座公墓里无人过问的孤坟。大栗树的枝叶如此繁密,以致看不见花园里的小路。这个严密封锁的、高傲的、静谧的天地使这个年轻人异常激动。难道财富就是这忧郁的平静,就是在这平静中他找到的从教堂的拱顶上掉下来的对宗教的激情么? 

有多少次,他在睡觉以前,吹灭了蜡烛,在窗前待上一个小时,期望能意外发现玛尔萨纳府邸里的秘密!黑夜里,这幢大房子用它的阴影挡住了天际的一角,排开的栗树林就像一池墨汁。府邸里的人准是把里边的窗帘拉得十分严密,没有一丝亮光从百叶窗的叶片缝隙里漏出来。甚至这幢房子本身也没有一点人气,根本不像有人住在里面,连睡熟的人的鼾息都使人感觉不出来。这幢房子在黑暗中渐渐失去威严。此时,朱利安才放大胆子,拿起他的笛子。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吹,笛声在这座空屋中发出回声,送回来一个个微弱而清脆的音符,有几个缓慢的乐句消失在漆黑的花园之中,花园里连鸟儿扑打翅翼的声音也没有。旧黄杨木笛仿佛是在林中睡美人的宫殿前面吹奏古曲。


(本篇节选自: 埃米尔•左拉《为了一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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